第631章 知道
  初秋的夜晚有些凉爽,夜风从窗户里吹进来,帐帘子摇动。
  “我以前也哭过。”
  晋安郡王说道,手一下一下的拍抚着怀里的人。
  “你猜是在谁面前哭?”
  没人问他。
  晋安郡王也没想有人问,自己接着说。
  “李太医。”他说道,说着笑起来,胸膛震动身子微微抖,“我当时把他快吓死了。”
  笑了一刻他又安静下来了,继续轻轻的拍抚怀里的人。
  “有个人能让你失态大哭,就是一种幸福啊。”
  怀里的发出一声轻轻的嗯的闷哼。
  传入晋安郡王耳内却如同炸雷。
  “是啊是啊。”他低下头忙笑道,“虽然我们都很惨,可是也不是不幸福,苦中也有乐。”
  低下头感觉柔柔软软的,他忍不住用下巴蹭了蹭,然后又飞快的闪开。
  怀里的人并没有异动。
  “真的很惨。”闷闷的女声从他的身前传来,带着几分涩涩,“没想到,竟然是错的,做了那么多,都是错的。”
  “知道错了就不错了。”晋安郡王忙笑道,“有的人可是永远都不知道错了呢。”
  他说着话又小心的将下巴放低,在怀里人的头上轻轻的蹭蹭。
  刚挨到头发怀里的人身子猛地一动。
  晋安郡王忙抬起头,心跳的咚咚。
  还好,还好,并没有被踢下床。
  怀里的人抬起头。
  “他们的确是永远都不知道了。”程娇娘说道,声音带着哽咽。
  永远不知道了。
  他们都死了。
  永远不会知道了。
  晋安郡王忙伸手抚她的脸擦去其上的眼泪。
  “可是你知道了,还好你知道了,还有你知道了。”他忙说道。
  对,我知道了,还好我知道了,父亲就是让我来问的,我现在问到了,知道了。
  程娇娘泪如雨下,再次将头埋在晋安郡王的身前抱住他。
  晋安郡王心里的欢喜早已经烟消云散,也伸手紧紧抱住她。
  别哭了,别哭了,宁愿看到你面无表情,宁愿你木然拒人千里,也不愿意看到你伤心如此。
  是什么样的心伤让一个悲喜不表于外的人这样的泪流不止。
  “程昉。”他只觉得嗓子发涩,紧紧拥她在怀,手一下一下的拍抚她的肩背,“别难过。”
  程昉,别难过。
  晋安郡王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的,迷迷糊糊中伸手摸了下然后猛地惊醒了,枕边空空怀里空空,昨夜的事好似一场梦….
  他忙坐起来,低头看到胸前皱巴巴的亵衣,其上还残留些许湿意。
  不是梦!
  晋安郡王的脸上绽开笑意。
  “殿下。”
  听到动静,外间景公公忙走进来,看着掀起帘子坐在床边的晋安郡王,目光就落在他的身前。
  皱巴巴的歪扭扭的亵衣都已经不算是穿在身上,只能说是挂在身上,露出半个胸膛。
  再看晋安郡王抬手半掩嘴打个哈欠。
  “夫人呢?”他疲惫的问道。
  夫人呢…
  景公公撇撇嘴,看着晋安郡王发青的眼底。
  “夫人练箭去了。”他说道。
  作息锻炼恢复如常,那就多少好了些了,晋安郡王松口气,起身去净房。
  “我也得练起来啊。”他说道,“问问李太医,我能骑马射箭了否。”
  “那个倒不急。”景公公忙跟着去一面嘀嘀咕咕,“要紧的是节制些,殿下毕竟才好,仗着年轻可是不行的。”
  “什么节制些?”晋安郡王皱眉问道,“你嘀嘀咕咕什么呢?”
  不待景公公答话又想到什么。
  “昨日京城里都有什么动静?”
  随着太子妃人选落定,京城里朝堂里哗然很是热闹。
  景公公忙整容进了净房低声答话。
  程娇娘回来时候,晋安郡王已经在院子里转了一圈了。
  晨光里女子依旧的高鬓罩衫襦裙,带着汗水的面容显得几分精神,神情又恢复了淡然,目光扫过晋安郡王时也只是微微的点点头。
  晋安郡王有些怔怔,似乎昨夜那个缩在自己怀里哭泣的女子是他幻化出来的。
  “先摆饭吧,我去洗洗就来。”她说道。
  不一样了。
  晋安郡王笑了。
  这句话昨日可没有。
  “摆饭吧。”他说道。
  院子里的人应声是,不知道是不是晋安郡王的错觉,只觉得侍女们的动作都带着几分欢悦,只是当饭摆好,程娇娘刚坐下的时候,素心急匆匆的进来了。
  “夫人,曹管事说,程平不见了。”她说道。
  不见了?
  晋安郡王神情惊讶。
  昨日曹管事和程平都歇在了郡王府,好好的人怎么能不见了?
  素心的神情有些讪讪。
  “是跑了吧?”程娇娘说道。
  是,刚才曹管事让人来说,原话就是这混帐小子又跑了。
  可是这要是说出来实在是太丢人了。
  “曹管事已经去找了。”素心回避含蓄说道。
  程娇娘笑了。
  “要找他可没那么容易。”她说道,放下碗筷起身。
  半芹和素心立刻反应过来,忙跟着动作。
  程娇娘停下脚。
  “我去找找他。”她说道,看向晋安郡王。
  晋安郡王端着一盘子米糕就站起来了。
  “昨晚就没吃饭呢,先吃两口,让府里的人都去找。”他说道,一面夹起一块就送过来。
  屋子里的侍女们忙低头。
  程娇娘张口接了,一面抬袖子掩嘴遮挡着说话。
  “别人不行的,他要是要躲,没几个人能找到他。”她说道,一面往里走去。
  半芹和素心忙跟去伺候更衣,晋安郡王端着盘子也跟了过去。
  “他那么厉害啊。”他笑说道。
  程娇娘咽下口中的米糕点点头,展开手臂由半芹穿上一件外袍。
  晋安郡王又递来一块。
  素心跪下整理衣角,半芹则矮身束上腰带。
  “喝一口茶。”
  看着穿好衣裳,疾步出门的程娇娘,晋安郡王又从侍女手里拿过茶拦住说道。
  程娇娘伸手接过一饮而尽,递给他。
  晋安郡王一面接住,另一手又将一块米糕送过来,程娇娘一口吃了疾步向外而去。
  景公公站在厅内从头至尾看着这一幕,目瞪口呆。
  ……………………………………………
  西城门外,曹管事有些气急败坏的骑马追来,看着侧骑上披着连帽斗篷罩住面容的程娇娘。
  “跑的时候很早,肯定还没开城门,我一发现就让人守住四个城门,都没有见到,这小子一定躲在城里。”他说道。
  “没有,他已经出城了。”程娇娘说道,抬眼看向城外,毫不犹豫的一催马前行。
  曹管事等人忙呼啦啦的跟上。
  这一队且为首的还是个女子的人马引得路上的人纷纷侧目。
  “看,在那边。”
  奔出没多远,曹管事就猛地喊道,指着前边大路上正晃悠悠走着的人。
  身后的马蹄声也让前边走着的人回过头,顿时撒脚就跑。
  两条腿哪里比得过四条腿,很快就被追上围住了。
  “你这混帐,你跑什么跑!”曹管事跳下马揪住程平喊道,“你要跑半路跑,竟然这个时候跑,也不看看那是什么地方,你这是让我家娘子没脸了!”
  “没跑没跑。”程平一面躲一面喊道,“不是说好了我进京后随意的嘛。”
  “你他娘的这也太随意了吧?”曹管事瞪眼喊道。
  二人拉扯着程娇娘下马在路边站住,曹管事忍住打这小子一顿的冲动,将人揪过来。
  “王妃。”程平一脸坦然的施礼,整了整被曹管事揪歪的衣襟。
  “您要走了吗?”程娇娘问道,带着几分不舍。
  程平干笑两声,神情闪烁。
  “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条路上的?”他没有回答,而是忽的问道。
  对啊,娘子为什么出了府就径直往这边来了?还让人把自己叫回来。
  曹管事心里说道。
  “我家娘子当然知道。”但嘴上他还是哼声说道。
  程娇娘伸出手,在程平面前展开。
  “这个。”她说道。
  在旁的人都忍不住看去,见她的手中是三枚大钱。
  这是?
  曹管事有些怔怔。
  程平笑了,抬头看着程娇娘。
  “娘子果然我辈之人啊。”他说道。
  话一出口,就见这女子的双眼又泪光浮现,程平不由下意识的后退,但这一次那女子却没有失态大哭,而是低下头施礼。
  地面上有两滴泪瞬时湮灭。
  “那娘子就不用问我为什么要走了吧?”程平又笑着说道。
  为什么?
  曹管事继续怔怔。
  就说是因为他古怪所以娘子才古怪所以二人只要见面就都古怪了嘛,说的话每个字都懂,合在一起就是听不懂。
  程娇娘抬起头带着几分激动。
  “您也看到了吧?”她说道,“那您说他是否…..”
  程平抬手打断她的话。
  “娘子。”他带着几分肃然说道,指了指程娇娘手里的三个大钱,“既然是同道中人,不问不说的规矩不会忘了吧?”
  求卦问相,吉凶之测,是非当事人不问不说的。
  “况且,又没给钱。”程平又揣手说道。
  程娇娘笑了,眼中泪光闪闪。
  “是。”她施礼说道,起身又抬头看着他,“可是,为什么您要走呢?您来京城,是为了他吧?”
  明年现在的皇帝中宗崩,新帝登位,程平也就是从这时开始声名鹊起,就是给新帝占卜一卦成名。
  现在那个历史上让程平占卜的新帝平王已经死了,程平还是来到京城了,而且见到了…….
  为什么会走呢?不是应该留下来,或者问一卦,然后名声起…….
  “我不是为了他。”程平笑了,“我怎么会是为了他呢?我有余,非不足,为什么要来找他?”
  程娇娘看着他。
  “益我货者损我神,生我名者杀我身。”她说道。
  程平眼一亮,伸手点点。
  “好,好,好。”他连说三个好字,“娘子果然同道中人。”
  程娇娘笑了,抬袖子掩面将眼中的泪擦去。
  这便是先祖大人给表明身份的平王说的话,拒绝了平王许他做官,没想到今时今日竟然是在这种场合下由自己说出来的。
  “更况且有了娘子。”程平看着她又一笑,带着几分意味深长说道,“我也没必须在了。”
  程娇娘一怔。
  “那我就告辞了。”程平施礼说道。
  程娇娘避开他的礼,一面匆匆还礼一面又上前一步。
  “您要去哪里?”她急急问道,“回江州吗?”
  “是啊,回江州去,哦,对了,听说太平观是娘子的,那不知可借来一用?”程平问道。
  程娇娘应声是。
  程平便笑着再一施礼。
  程娇娘自然忙又避开。
  程平站直身子,看着终于敢正视自己的女子,神情里敬畏减缓,更多的是不舍,就好像幼童离开亲人一般恋恋。
  他停下脚,看着程娇娘。
  “我研读老子有些所得。”他说道,“不知道娘子想不想听一听?”
  程娇娘看着他再次抬起袖子半掩,眼中的泪滑出,不待泪水滴落她深深的弯腰施礼。
  “请大人赐教。”她哽咽说道。
  初秋清晨的官道上,进城的出城的人渐渐的多起来,骑马的坐轿的,挑担子的推车的,绫罗绸缎的粗布麻衣的老老幼幼男男女女不绝,经过这里时,人们都忍不住将视线看向路边。
  路边的野地里孤零零的长着一棵大楸树,此时枝叶依旧浓绿。
  这么大的楸树并不是很少见,吸引大家的是树下坐着的两人。
  一个年轻的男子抬手指天指地侃侃而谈,一个年轻的小娘子端坐认真的聆听。
  “…所以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即为物有所宗,类有所祖,天地,物之大者,人次之矣……”
  这是做什么呢?
  有人便忍不住好奇走过去,树下四周侍立的随从并没有阻止,那说的听的人也没有不悦,如同忘我一般各自入神。
  “……天地生于太和,太和生于虚冥,则为有生于无….天地之道,一阴一阳…..但伺命在我,何求于大….”
  朗朗的声音在野外树下散开,渐渐的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远远看去成为一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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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娇娘终于破境展翅翱翔,我也终于又活过来了!!!!!
  足足将近一个月卡文卡的死去活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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