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小姐要出家 第10节
  “谢渺!”他猛地起身,擒住她的手腕,难以置信地瞪着她,“你又打我?”
  谢渺眼中似跃着一簇火焰,积蓄两世的怒意再无法隐藏,一字一顿道:“周念南,你活该。”
  眼看她抬起另一只手,周念南当机立断地箍住她两只手腕,别到她的身后,再稍稍往前一用力——
  少女馨软的身子被迫贴向他的胸膛,两人前所未有地靠近,清香浮动间,周念南有短暂恍神,却在对上她愤懑的眼神后消失殆尽。
  她问:“周念南,你凭什么?”
  凭什么揣测她,凭什么肆意羞辱她,又凭什么,两世都不肯给她好脸色?
  凭什么?
  周念南也在想,凭他是崔慕礼的好友,凭他知道谢渺的真面目,凭他……
  近在咫尺的那双眼眸里有水光盈动,愤怒、委屈,悲怆、苍凉……交织在一起,是他无法堪透的复杂情绪。
  周念南如被炙火烫伤,倏然松手,逃似地后退几步,“谢渺,我开玩笑而已,你至于动手吗?”
  所谓玩笑,皆是借着调侃说出的真心话。
  谢渺努力按捺下情绪,不与他多做争论,将刚才的说辞重复一遍,“定远侯威震天下,定远侯夫人貌美无双,我慕名已久,听闻她在此处,特意前去拜访。”
  “好好好,行行行,你爱去拜访就拜访,随你欢喜。”周念南别开脸,狼狈地道:“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他几乎落荒而逃。
  院子里的人都听见周念南的那声呼叫,两名侍卫面色一凛,刚冲过去,却见周念南夺门而出,愤愤抛下一句:“还不走,留下来过年吗!”
  来时如风,去时更如风。
  错身间,拂绿注意到他脸上难以忽视的红掌印,心里一声咯噔,险些晕死过去。
  这两位祖宗怎么又掐起来了!
  拂绿、揽霞、巧姑三人跑进屋里,见谢渺站在窗前,一手搭着书案借力,脊背挺得笔直,眼眶隐隐泛红。
  揽霞与拂绿均非头回见谢渺与周念南掐架,何况身份有别,即使好奇也要寻找恰当时机打探,不会贸贸然开口。
  唯独巧姑不明所以,歪着脑袋问:“渺姐姐,你表哥欺负你了吗?”
  谢渺的手指仍在发麻,闭了闭眼道:“他不是我表哥。”
  她此时的声音如迟暮老人,低缓而干涸,像失去养分的藤蔓,生机随着春夏出走,破碎在秋冬肆冷的寒风中。
  巧姑虽年幼,却也敏锐,察觉到她似乎受了极大的委屈,当下握紧拳头,拧身往外跑,“定是那家伙欺负了你,我这就去找他算账!”
  “巧姑!”揽霞眼疾手快地捉住她,“那是定远侯府的三公子,你不要胡来!”
  定远侯府?三公子?
  巧姑平日里接触的都是些村民,最厉害的不过在街上遇过骑马巡视的官差。陡然听到贵人竟是定远侯府的三公子,脑子便有些转不过来。
  “渺、渺姐姐。”她呆了半晌,瞠目结舌地指着谢渺,“你,你居然敢打定远侯府的三公子?”
  有何不敢?还不只一次呢。
  揽霞与拂绿对望一眼,在心中默默吐槽。
  *
  话分两头。
  周念南气势汹汹地奔出院,到了门外蓦然停下,往旁边走了几步。他站在昨日与谢渺对话的位置,依稀记得她攀梯摘柿,衫裙飘逸,发辫顽皮,那场景优美如画。
  怎么就吵起来了?
  他头疼得厉害,不耐地按按眉心:明明是来打探她昨日因何去拜访母亲,顺便取笑下她的小家子气,不愧是小门小户出身……又不是第一回 斗嘴,她干嘛大发雷霆?
  似乎有什么东西转瞬即逝,他想抓,没有抓住。
  左脸颊有些发热,他用舌头抵了抵,莫名其妙地笑出了声。
  这谢渺,真是一如既往的厉害。
  第10章
  时光回溯到三年前的七月。
  夏日炎烈,柳荫遮岸清风徐,莲叶接天无穷碧。湖面如水镜波光粼粼,蝉鸣蛙叫此起彼伏。
  东阳湖上游着一艘精致的双层画舫,船柱雕画,飞檐反宇,七色彩珠作帘,坊内莺歌燕舞若隐若现。
  一群衣着华贵的少年们正饮酒作乐,坐在当中,被隐隐簇拥的那位俊美少年却满脸百无聊赖。
  他懒散地斜坐,骨节分明的手指把玩着酒杯,“今日没别的节目了?”
  左侧的圆脸少年连忙道:“正在唱曲儿的姑娘是花月楼新出的行首,名叫关月照,张明畅原本想替她赎身,被我给截下来了……”
  张明畅想要的人?
  周念南勉强抬眸,见少女面若芙蓉,声如黄莺,小鹿般湿漉漉的眼瞳对上他后轻轻一颤,随即怯生生地垂下。
  清纯娇羞,惹人怜爱。
  右侧的长脸少年凑过身来,朝他挤眉弄眼,“既是张明畅看上的女人,念南,你赶紧收了她,开开荤。”
  周念南嘲谑地勾唇,觉得好笑至极,“张明畅的脑袋天天吊在裤dang上,你拿我跟他相提并论?”
  长脸少年脸色讪讪,摸着鼻子想:周念南乃皇后之侄,张明畅是张贵妃之侄,两人出身尊贵,均是京城里的顶级纨绔,然而张明堂是出名的骄奢好淫,沉湎酒色,反之,周念南虽也成日无所事事,玩得却都是走狗斗鸡之流,从不沾染香艳韵事。
  面前唱曲、弹琴、载舞的少女们如琬似花、丰姿冶丽,其余人都尝过温香软玉的滋味,或多或少都心神动荡,再看周念南索然无味的模样,他们小小的脑袋浮现大大的猜测……
  咦,周念南到底是不喜欢,还是根本不行?
  周念南可没工夫管他们在想什么,笔挺的腿往案上一搁,朝他们勾勾手指,“六博走起?”
  众人心中不约而同哀呼一声:六博!又是六博!佳人作陪,就不能玩点香艳——刺激——不堪入目——不可言说的么!
  想要替周三公子打开人生新大门的计划泡汤,圆脸少年倒不见气馁,眼珠子滴溜溜一转,想出个新花招,“咱们换个赌注玩?”
  周念南扔了颗葡萄进嘴,饶有兴致地问:“换成什么赌注?”
  “金银钱财都是俗物,赢来输去的,总归在哥几个兜里。”圆脸少年说得像那么回事情,“今日玩些刺激的,输的人得听从赢家指令,除去杀人放火,作奸犯科,其余甭管是什么要求,输的人都得答应!”
  “要是完不成?”
  “完不成也简单,给咱们在座每个人五百两白银,赌银见者有份!”
  在座共有八名少年,那便是一轮赌注三千五百两白银。
  长脸少年登时磨拳擦脚,脑中转过千八百个损招,“我觉得行!”
  要么让输家丢脸,要么让输家赔钱,有意思,够挑战!
  他双手撑在案上,面朝周念南,眼中闪着跃跃欲试,“念南,敢不敢玩?”
  真少年永不畏惧,周念南当然敢!
  将案上的东西一扫而空,博具摆好,以攻擂赛为制,少年们挽袖盘腿,投箸行棋,一时气氛火热,谁还有空理那美娇娥。
  周念南最擅长此道,故为擂主,第一轮便将挑战者圆脸少年打得落花流水。
  他要求圆脸少年穿上行首装扮,为众人行歌献舞,来一首《春江花月夜》。
  在众人的哄笑中,圆脸少年面着粗糙红妆,穿上低胸襦裙,戴着假发头套,肥肉四溢,四肢僵硬,梗着脖子,用正在变声的破锣嗓子献唱:“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众人笑得眼泪直流,拍烂大腿,大声叫好。
  第二回 合,长脸少年请战,周念南胜其五子,要求对方脱光衣服跳下水,绕画舫游三圈,并大喊“我乃没脸没皮,举世无耻之徒!”
  长脸少年虽面有羞赧,但愿赌服输,赤条条跳入湖中,一边裸泳一边高喊:“我乃没脸没皮,举世无耻之徒!”
  这下不止少年们,连坊内伎人都闷头憋笑。
  几轮过去,周念南将少年们作弄个遍,最终也阴沟里翻船,成了被人作弄的那一个。
  赢他的是长脸少年,他一脸友善地道:“我不欲为难你,只需你到城门口随意拦辆马车,问车内女子索要一样东西即可。”
  “什么东西?”
  “……肚兜。”
  *
  夕阳红于烧,晚霞似轻纱披帛,柔漫天际。
  一辆破旧的马车正匆匆行驶,再过半个时辰,京城东门便要关闭。
  不远处的凉亭中聚着一群华服少年,他们望着那辆寒酸马车,又齐刷刷看向亭外骑马的俊美少年。
  “念南,这是第三辆路过的马车了,你去还是不去?不去的话,我便当你认输……”
  认输?怎么可能!
  周念南扬鞭策马,铁蹄扬起阵阵轻尘。
  他骑马的姿势极俊,不消片刻便与马车齐平,右耳细微一动,听得车内有丫鬟低语:“小姐,马上便进京城了,我们是住客栈,还是直接去找姑小姐?”
  约莫是谁家穷亲戚上京投靠,正和他意。
  周念南俊容浮现痞笑,向前疾驰几丈后一扯缰绳,冷不丁地横在了路中央。
  车夫见状赶忙停车,边安抚受惊的马,边对来人道:“这位公子,麻烦让让,我们赶着进城。”
  周念南微仰下颚,姿态傲岸,“车里是你家小姐?”
  车夫是个憨厚的中年男子,点头道:“正是。”
  周念南道:“叫她出来,我要和她说两句话。”
  车夫便老实巴交地回头,隔着车帘道:“小姐,有人找你。”
  车内静默片刻,一名梳着双髻,丫鬟模样的少女探出头,见少年容貌气度非凡,猜测他来者不善,便警觉地问:“你是谁?找我家小姐有何事?”
  周念南道:“我是定远侯府家的三公子。”
  京城人士听到他的名号当如雷贯耳,但车内几人从平江远道而来,对此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