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节
  这会儿正是给麦子浇水追肥的重要时候,他们临来时,卫星村的麦子都绿油油的,快要抽穗了。
  而这边的麦子则是颜色黯淡发枯,长势实在不好。
  有几个村里的小童,倒是在村口路边玩耍,可走得近了,才能看出来。
  这些孩子头大身子细,怎么看,都不像是健康的样子。
  “这里怎么这么怪啊?”
  “我想到了一个词儿,雾都孤儿!”
  司娓娓没接他们俩的话岔,而是走到一户明显废弃的院子前头,细心观察起来。
  “老大,你在看什么呢?”
  崔小强就看着她一会弯下腰去,伸手拈起地上的土,放在手心里观察,一会儿又站在后墙根水平的位置,东张西望,也不知道在找什么。
  “你们看这个泥的颜色……是不是很奇怪?”
  崔小强虽然想像力丰富,可他一点也不懂地质,就很诚实地摇头。
  “不就是发红了点吗?”
  国家那么大,有黄土黑土红土白土,这个地方的土壤颜色发点红也没啥奇怪的吧?
  杨添才也学着司娓娓的样子,抓了一把土在手里,还搓了搓。
  “这个,是铁矿渣?”
  他上学的时候是个学渣。高中混到毕业就放羊了,在城里打了几年工,挣了点钱就想着回村干点啥,没想到就赶上穿越了。
  自打去了杨二爷爷的铁匠铺当学徒以后,他似乎还找到了点学习的快乐,除了跟老爷子学手艺之外,还用闲的时间啃一啃有关炼铁的知识。
  书到用时方恨少,从前上学没好好学过的习,到了快三十的时候,都得咬牙补回来啊。
  “老大,这意思是说,这整个村子里的土都是铁矿渣?不对,刚刚咱们路过的田地里,好像颜色还是棕色的啊。”
  “这说明了啥?总不会是村子里从前是铁矿冶炼工场,铁矿都已经被开采出来了,现在只有渣渣?”
  司娓娓摇摇头,正要说话,就听到不远处有人高喝。
  “你们是什么人?”
  来的是两个村民,问话的是位年长的老汉。
  那老汉身形佝偻,面容黧黑皱纹密布,身上的衣着洗得看不出颜色,还打着几个大补丁,蓬发赤脚,比现代城里的乞丐看着更像乞丐。
  而另一个年轻的村民则手握农具,神情警惕地盯着三人。
  就在他们问话的时候,在村口玩耍的小童们也都围拢了过来看热闹。
  年轻村民挥挥手,“去去去,都回家去!”
  “老伯,我们是邻县开阳县的,听说应祥县这边盛产甜桃,就想买个山头,一些田地来种,但又怕买不着好的赔了本,这不,就四处寻摸看看……”
  司娓娓含笑抱拳鞠躬,几句话点出了来意,又给崔杨二人使眼色。
  崔小强和杨添才登时会意,赶紧从袖袋里取出糖果来分。
  崔小强笑眯眯地招招手,小童们天真又馋嘴,跑过来一人分到两颗,喜欢得叽叽喳喳,像一群偷吃到粮食的小麻雀。
  老汉和年轻人略有点犹豫,不过还是接了过来。
  老汉接了糖,也没吃,状似随意地塞到怀里。
  年轻人却学着小孩们,剥开糖纸塞进嘴里。
  这些糖是朝圩村带来的,就是麦芽糖加水果汁加鱼胶做成的。
  有水果的清甜,又不像普通糖那样硬,在这个时代口感和味道绝对是碾压的存在。
  尝到味道的小童们都欢喜地叫了起来。
  “呀!这糖是果子味!”
  “是软软的!”
  “真好吃!”
  “我去把这个给我小妹尝尝!”
  有两三个小童飞奔着跑走,留下的四五个小孩则舍不得走,围在边上瞧热闹。
  两位村民的态度也好了许多。
  “这位郎君,不瞒你们说,我们这里的地不行,你还是去别的村子瞧瞧吧,过了河,再翻过山,那边的山头兴许还成。”
  老汉摇了摇头,苦笑着劝说。
  “是啊,我们这边的地不好,种出来的庄稼收成太差了。但凡有点能耐的,早就都卖了这边的田地,搬去别处啦!”
  年轻人也是看在这两颗糖的份上,自觉苦口婆心。
  司娓娓目光微闪,“这却是为啥?我们一路走过来,见着你们这边背山环水,藏风聚气,该是个风水宝地才是啊?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老汉叹了口气,指了指村边的一座小山。
  “我们好好的一个村,就毁在这些东西上了!”
  崔小强纳闷地问,“这,这不就是座山?”
  年轻村民苦笑,“这位郎君可以到跟前细看,这哪里是山啊,这都是废矿渣子!”
  “啊?”
  崔小强吃了一惊,还真的朝那小山多走了一段路,离得近了些,这才发现,原来这座几十米高的小山,果真是全是废矿渣子!
  这些废矿渣子,数量庞大,堆积如山,在阳光下看着,就隐隐发着红光,上头几乎寸草不生,而且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崔小强的鼻子里,闻到一股子不太好闻的味道。
  “怎么会有这么多的矿渣?”
  “四十年前,王家……王家你们听说过吧?他们家不知道怎么地就查出来我们上河村有铁矿脉,还说是什么上好的铁矿,就要花钱买下我们村的一百亩地开矿。”
  “那王家如今虽然名声臭了,可在早些年还算是不错的,也修桥铺路,雪天施粥啥的,他们王家给的银子不少,而且王家毕竟势大,就算有不想卖地的,也只得都卖与他家。这般,全村一共三百亩地,王家就买走了一百亩去。”
  “王家买了这些地,就采矿造炉炼铁……那时候我们村子里人还多,好些卖了地的老百姓就去给他家做工,俺们村的铁矿偏偏还就离得地面近,挖起来方便,因此做工也不是要累死累活,冒着性命危险的……好的时候,一家里有两三个矿工,月月都能有肉吃!”
  “可谁知道好景不长,没过二十年,那铁矿就挖完了。王家就拍拍屁股,把管事和作坊都撤走了,只留下这个铁矿渣的山包子。”
  “原本大伙还想着,既然不开矿了,那咱就接着种地……谁能想到,这王家用过田地,它根本就种不出庄稼来啦!”
  “又有前些年,山洪暴发,一下子就把山包子冲开,泥砂冲进村里,好些人家都遭了殃!全家人被埋的都有的是。”
  “经过了那场大灾,村里但凡有些能耐的,就都搬走了。留下的,都是实在没钱没本事的,只能在村子里活一天算一天罢……”
  老汉说着擦了擦通红的眼睛,目光扫过旁边的孩子们。
  早年间,哪怕是最穷的人家,也不至于把娃娃养成这个样子!
  谁都心里明白,就是那座万恶的矿渣山,毒害了一代又一代的村民。
  娃娃们听不懂老汉在说什么,他们就是看着外头来的这三个人,衣裳,鞋子,还有大马车,都特别的新鲜,光是这样就能乐呵上半天。
  崔小强是听明白了。
  这就是炼铁导致的环境污染啊!
  他在卫星村里小住的几天,没少听古代人贺氏和高老头,说起应祥县就很是羡慕,说邻县富裕得流油,灾年都没灾,如今三殿下还要在那儿建王府,日后肯定要更加发达富庶呢。
  而应祥县的富庶,又主要是因为铁矿。
  谁能想得到这样的富庶,却不是长久之道,不知还有多少地方的村民在受着苦呢?
  司娓娓向老汉叉手道谢,“多谢老伯为我们解惑,不然我们买错了地,可是要赔大本了。”
  老汉苦笑,“我们这边的地就算没开过铁矿的,种出来的庄稼也不好,一看就看得出来了。”
  司娓娓向崔小强使了个眼色,崔小强就从车上搬下了小坛子酒,送给了老汉。
  “老伯,这里头是我们从城里带的米酒,送您老人家当谢礼。”
  这个米酒味道不错,所以今天出城的时候,专门到酒肆里买了两坛当饮料喝。
  老汉推辞了一番还是收下了。
  “老伯,我们外县没有这种铁矿渣山,今天既然见到了,我们就去瞧瞧究竟是个什么情形,也免得买错了山头……”
  “好好,我让我这小儿子陪你们去,免得不知路径踩空了磕着碰着。”
  老汉家里精穷,又因为穷买不起外头的好地,也搬不起家,只能在村子里带着儿孙们苦熬着。
  种出来的粮食只能糊口,两个大儿子在外头做工,工钱用来交税,年景好的时候还能剩下一点,就一直攒着,想在外头买地安家……
  酒是啥味道,早就忘光了。
  如今平白地得了这么一坛子好酒,心里肯定是乐呵的,就把一直盯着让他干活的小儿子派出去当向导了。
  小伙子也很乐意跟这几个外来人说说他从小就看习惯了的渣渣山。
  这个矿渣山还真不小,直径大概有两个足球场那么大。
  上头除了泥土覆盖得很厚的地方,长了些荆棘之外其余的地方,的确是寸草不生。
  长期风吹雨淋,渣子里的有害物质侵入到其它地方的土壤里,可不就造成了环境污染么?
  崔小强视线横斜,瞅着司娓娓认真的观察,似乎还在用步子丈量,心里就有了个念头。
  司老大,该不会是打上了这铁渣山的主意吧?
  当着外人,崔小强不好直接问,一直憋着。
  好不容易看完,从铁渣山上下来,司娓娓向小伙子道了谢,又拿了一包点心当谢礼,马车悠悠驶出上河村,崔小强才迫不及待地开了口。
  “司老大,不要告诉我,你是打算买下铁渣山?”
  司娓娓笑了,“答对了!可是没有奖!”
  崔小强就急了。
  “不,不是,那铁渣山都是废弃物,有毒的,咱买它做啥啊?”
  “小杨,你是学了不少这方面的知识了,你来说说,咱们该不该买?”
  司娓娓没答崔小强,反而看向了杨添才。
  杨添才挠挠头,他才学了几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