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妻 第64节
  眼底蓄起的泪光,快要将她视线给淹没。
  她到此时此刻,才恍觉。
  她从未放下过,也从未停止过对他的喜欢。
  他清逸的眉眼,郎朗卓绝的气质,每一寸都曾被她抚触。
  他是守护万家灯火的逆行人。
  她不该以儿女情长去牵绊他。
  真正的爱,不是束缚。
  他们终究都错了。
  慕月笙深邃的眸闪现一丝柔亮的光彩,猝不及防滑过她心尖,随之倾泻的笑隽永清朗,
  “亲手做一顿晚膳,送我出征,可好?”
  第42章 别怕,我在。
  夤夜, 廊下风灯摇曳。
  慕月笙慢条斯理用完晚膳,执湿巾擦了唇角,默坐了半晌, 不言不语,不疾不徐,挺拔的身影就这般没入紫暮黑夜中。
  明明是最热的夜, 却没由来的浑身发冷。
  崔沁不知在廊下枯坐了多久,直到手脚发麻, 方颤颤巍巍扶着圈椅起身, 转身步入房中, 缓缓将门掩上。
  门些许有些老旧, 关了许久方期期艾艾发出一声嗟叹。
  最后吱呀一下, 从夜的缝隙,漏出些许呜咽。
  次日, 崔沁昏昏沉沉起塌,神思糜顿, 脑子里嗡嗡作响,她胡乱抓了一把秀发, 揉了揉眼, 又无精打采睡了过去,再醒来已是午时。
  日头烈得很, 她出了一身粘稠的汗,里衣黏在身上格外不舒服, 她沐浴换了一身干爽的衣裳出来。
  这时,管事的郝婆子从外面领进来一人,十五六岁的丫鬟,梳着双丫髻, 一身绿裙,也不敢抬头,怯怯地朝崔沁施礼,
  “崔娘子,我家娘子病下了,却犹自撑着去了书院,奴婢们劝不动,烦请娘子帮着劝几句。”
  原来是欧阳娘子府上的人。
  崔沁原是没什么精神气儿,听了这话不由眉尖一蹙,“你先候着,我这就收拾去一趟书院。”
  崔沁草草用了午膳,换了一件杏色的对襟长衫,一条湖蓝色马面裙,着白玉簪子将三千青丝挽成一个随云髻,便匆匆赶往书院。
  书院不许侍女进去,云碧只得侯在外头。
  里头有书院专职的女童伺候着几位女夫子。
  崔沁赶到紫宸殿偏殿,果然瞧见欧阳娘子神色不虞地掩着口鼻咳了几声,复又抬笔誊录书目。
  她疾步过去,按住了欧阳娘子手里的狼毫,夺在手里,“欧阳姐姐,我来帮你,你一边歇着去。”
  欧阳娘子瞧见她,扶额轻轻笑了一声,力不从心道,“哎呀,得亏你来了,正好,我还剩最后一册,都已整理好,只誊录上去便可,明日我便可交差了...”
  崔沁与她换了个位置,“现在编纂进度如何?”
  欧阳娘子挨着她坐在圈椅上,手里摇着一把苏绣扇。
  “纲目大体是定了下来,只是几位老夫子因着一些事吵了起来,有人提议一些闲散书不许编纂进去,编纂类书便是为了去伪存真,自然要甄别优劣好坏,不能荼毒了后人。有人却觉得无论好坏皆是古往今来的写照,能从那只言片语里追寻旧时风光,不能厚此薄彼,编纂类书在于囊括,至于取其精华去其糟粕,则是教书人的事.....一时闹得不可开交。”
  崔沁笑了笑没做声。
  歇了一会儿,一内侍进来与欧阳娘子禀报道,
  “娘子,上次您说想去含元阁瞧一瞧,今日我们郡王得了王守备准许,拿了令牌,您若是想去也就今个儿的空档了。”
  欧阳娘子闻言顿时来了精神,将团扇往案上一搁,连忙起身道,“那你速速领我去。”回头又与崔沁说,“前几日我翻看含元阁书目,发现我一直寻找的《浔中记》在里头,好不容易得了这机会,我得去瞧一瞧。”
  顾不上身子不适,提着衣裙匆匆离去。
  “沁儿,你在这等我,我等会来接你。”
  崔沁摇头失笑,劝说不及。
  紫宸殿内室一隅,宁郡王透着门缝盯着崔沁瞧,问身边的随侍道,
  “我叫你去探崔府虚实,如何了?”
  他虽胆大却也心细,不敢贸然下手。
  随侍苦笑而答,“府上明面两位护院,暗中还有两名高手,一个守在屋顶,一个守在树杈里,属下派了蝈蝈佯装成采花贼前去探了探,身手不凡,怕是慕月笙的人。”
  “功夫探出来没有?”
  “不亚于大内侍卫。”
  宁郡王薄薄的唇往上咧了咧,露出一丝阴沉的冷笑,“这慕月笙也是贼心不死,还打着将小娘子骗回去的把戏,我岂能让他如意?”
  “崔府挨着施府,实在是去不得。”
  宁郡王缓缓颔首,“我岂能不知?我也没打算上门,本王可不当采花贼,偷情才来的有趣!”
  “这金陵书院层层守卫,没机会下手.....”他捏着下巴寻思半晌,目光贪婪的在崔沁身上逡巡,隔着一层薄薄的面料,他仿佛窥探出那曼妙的身子,小腹顿时绷紧,是如何再忍受不得,
  择日不如撞日,
  “你过来....”
  他低语吩咐随侍几句,那随侍瞪大了眼,
  “这...这,郡王,您得三思啊,那后湖是什么地儿,您要进去得通过城门校尉,虎贲军巡逻,还有王守备的玉令,若是被人发觉,可是万死难赎的大罪!”
  宁郡王丢了他一记冷眼,
  “后湖外紧内松,再说了,我又不是去篡改户籍,那黄册均藏在岛上,那里才是巡逻重地,我不过是在城墙脚下,后湖旁的三山阁,与岛上隔着远呢!”
  随侍还是觉得不妥,郡王为了个女人都疯了。
  “慕月笙现在半死不活,您得到她是迟早的事!”
  宁郡王满脸戾气,盯着崔沁那俏白的脸,只觉得那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在勾引他,
  “慕月笙虽昏迷不醒,可他手底下的人不赖,只有进了后湖,他的人跟不进去,我方能得手,也只是跟守门校尉若干官吏打个招呼的事,本王是陛下亲堂兄,谁敢不卖这个面子?”
  “事后也不怕她说,她怕是比我更不想被人晓得....”宁郡王咧嘴笑得阴沉。
  “王传化那个老太监整日在三山阁寻欢作乐,本王如何去不得?”
  随侍欲哭无泪。
  王传化是先帝派来金陵的守备太监,几年前慕月笙整顿江南,王传化手里的权势被夺了大半,即便如此,王传化背后站着的是帝王,他在金陵依旧高高在上,谁也不敢得罪。
  “你告诉王传化,本王要慕月笙的女人,他一定乐见其成。”
  天底下想要慕月笙死的人太多,王传化绝对是其中一个。
  随侍知宁郡王心意已决,不再多劝,而是细心周到替他打点去了。
  天色渐暗,晚霞皆被青云所遮,崔沁誊录了两个时辰,总算是将欧阳娘子的部分完成。
  她举目四望,唯有伺候的女童给她扇风倒水,依旧不见欧阳娘子的身影。
  须臾,一内侍匆匆朝她奔来,惊慌失措道,“崔娘子,大事不好,欧阳娘子在含元阁昏厥了。”
  崔沁一阵愕然,急忙将书目交给女童,“你将书册送给李公子!”顾不上旁的,跟着那内侍紧忙往含元阁赶。
  金陵书院依山而筑,穿过后头几处院落,来到一巍峨的城墙脚下,崔沁愣住仰头一望,只见高耸的城墙撑起一线青天,略有暗云飘过。
  城墙从钟山一直往后湖蜿蜒,如游龙匍匐,将整个后湖圈在其中。
  从金陵书院沿着城墙往西侧走,大约两刻钟终于抵达一开阔之地,凉风夹杂着湿气扑面而来,崔沁闻到了水草的气息,莫不是到了后湖,她记得欧阳娘子说过,含元阁就在后湖旁边。
  天色已彻底暗了下来,只有城墙脚下略有几盏微弱的风灯。
  “含元阁还有多远?”崔沁问前来带路的内侍。
  “就在此处!”
  内侍指着不远处一六层的小阁,小阁掩映在葱木当中,似有晕黄的灯芒打窗户溢出。
  二人匆匆来到含元阁下,内侍先上前询问,片刻转身回来冲崔沁道,
  “娘子,含元阁乃重地,并无安置之处,刚刚欧阳娘子昏厥后,被人送到了最近的三元阁,已经请了大夫过去,咱们去那边瞧瞧吧。”
  从金陵书院至含元阁皆在旧皇城的圈禁当中,各家的侍从均不能带入,内里除了书童便是内侍,偶尔能见到几位宫女,也是伺候那些大人物。
  崔沁晓得此刻欧阳娘子身边不一定有女婢,一路来欧阳娘子对她照料有加,虽因裴音有些许隔阂,后来欧阳娘子主动释嫌,二人重归于好。欧阳娘子品行高洁,是真正的君子之风,崔沁打心眼里敬重她也感激她。
  她此番受罪,崔沁不能坐视不管。
  出入金陵书院快一个月,崔沁遇到的皆是严谨敦厚的夫子或老学究,便是下人也都恭谨温顺,不曾遭遇半点怠慢轻浮之处,自然也没往他处想。
  何况,皇宫禁苑,守卫森严,岂会有人敢乱来?
  崔沁额头已渗出一层细密的汗,她掏出帕子擦了擦,略一抬头瞧见内侍领着她到了一城墙甬道下,甬道下隐约瞧着有一高高的门卡,并有侍卫林立。
  一股强劲的湖风从甬道席卷而来,吹得她差点窒息。
  夹杂着花香水草的气息。
  她不曾来过此处,略有些惊讶,
  “三元阁在哪?”
  “三元阁在后湖里头。”
  崔沁顿时睁圆了眼,后湖守卫森严,想要进去还得层层盘查,他们怎么可能将欧阳娘子送到此处?
  崔沁警惕心大起,盈盈止住脚步,“公公,这里头是后湖,可随意进出吗?”
  “当然不能!”内侍见她不肯动,又折回来躬身道,“娘子,三元阁就在墙根下,离着这里几步的距离,王传化公公常日在此处理事,欧阳娘子的丈夫曾与王公公有些交情,王公公听闻娘子病倒,立即着人送到此处,请来大夫看顾。”
  王传化名气极大,在金陵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既是与欧阳娘子有旧,她就略略放心。
  关卡果然守着六个侍卫,听了内侍所说并不肯放人,只待人去三元阁喊了人来亲自分说,侍卫才将崔沁放进去,只是那内侍却无论如何不许进。
  “娘子,奴婢去寻一辆马车来,待欧阳娘子醒来,您便缠着她出来,奴婢再送你们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