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另一出人生另一出戏
  说那文远伯受了妾室的撺掇,想把嫡长女嫁给布政使参政家的庶长子,两家议亲议的热火朝天,作为当事人的宋文倩与父亲吵闹了几回,无果。
  正当旁人感慨一朵青春风华的牡丹花就要插上一块烂牛粪的时候,故事发生了极大的转变,陈家被御史给参了,还是狠狠参了好几本,接连几日的被参。
  就在昨日里,京里发来了明旨申斥陈大人宠妾灭妻,不修私德,自私无德等等。
  总之,陛下言下之意很明显,姓陈的,你这样做伤害了朕嫡母的感情,让她思念起了过世的太子,你要知道朕的嫡亲兄长就是被先帝爷的宠妃搞没的,朕提拔你,重用你,你却这样登不得台面,朕十分生气,今日就夺你官职,回京来忏悔吧,钦此。
  听闻此事,吓的文远伯立马关上了大门,再不敢提与陈家的亲事,回头又吧自家妾室温氏狠狠骂了一通。
  要说文远伯那么宠爱这个妾室,怎么舍得狠狠骂她呢?
  那要说起文远伯府里的另一出戏,一桩跌宕起伏又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
  沈焆灵指间绕着丝帕,柔声问道:“文远伯府真的有新宠了?那温氏得宠十多年,伯爷为着她连蒋家都得罪了,怎就忽然不喜了呢!”
  沈煊慧轻摇团扇,慢条斯理的语调里带了淡淡的讽刺,“管你什么身份,不爱了就是不爱了,管你从前怎么深情,年老色衰如何比得鲜花娇嫩。”
  灼华笑笑,继续吃果子。
  话说某日里文远伯下了衙,在街头遇见了卖身葬母的美丽姑娘,心头怜惜之下,大手一挥给了笔银子给姑娘安葬母亲,并表示不需要她卖身,然后潇洒离去。
  姑娘对恩人怀了无尽的感激与恋慕,回去安葬了母亲之后四处打听了恩人名讳,第二日早早等在文远伯府大门前,见着正准备去上衙的恩人,泪眼蒙蒙似春花沾雨的楚楚柔弱有眸光含情,说什么也要给恩人磕三个头。
  据见过那女子的人说起,那姑娘身姿蒲柳,眉目盈盈似水泓,巧鼻樱桃嘴儿,说话轻声细语,温柔谦卑,叫人听得心肠柔软,端的是美貌无双。
  文远伯心里最是怜爱此等柔弱的女子,心下怜惜的不行,直想收到后院里去好好疼惜一番,却被得了风声匆匆赶来的温氏截胡,看着温氏心碎的表情,想着跟温氏恩爱一场,便做了罢。
  谁曾想那美丽柔弱的姑娘孤苦无依之下又遭可恶亲戚欺凌,竟要将她卖去青楼,柔弱的姑娘却是个有傲气的,逃了出去便要投湖自尽以保全清白。说是缘分啊,赶巧又叫文远伯遇见了,冲冠一怒救美人,打跑了可恶的亲戚。
  娇弱美丽的姑娘泪水涟涟,望着男人的眼里满是幽幽情意,凄凄然给恩人行礼感谢时虚弱脱力的晕倒在了男人的怀里。
  男人何等的怜香惜玉,怎么愿意美丽的姑娘继续饱受苦难,当下抄起姑娘的膝弯便抱了回府,当天晚上天雷勾地火,行了鸳鸯好事。
  于是美丽娇弱的姑娘便成了文远伯的新宠,人称李姨娘。
  灼华听得不禁啧啧两声,这一波三折的见面,真是太符合时下男子的口味和心态了,蒋楠啊蒋楠,真是看不出来还挺有想法呀!
  那李姨娘是个温驯听话的,白日里尽心尽力的伺候主母汤药,夜里风情无限的伺候主君,连清冷的大姑娘都夸她是个好的。
  温氏独宠了十几年,哪里肯容得下这么个年轻美丽的姨娘在眼前晃,在文远伯面前流着眼泪回忆着美好的从前,再告白一番自己的深情,然后娇娇弱弱的病了一场,暗暗的表示有姓李的就没有姓温的,文远伯与其恩爱一场,情分还是有的,可到底半老徐娘的魅力是敌不过二八佳人的,男人装着糊涂,白日里来瞧上一眼,依然夜夜宿在李姨娘处。
  两人浓情蜜意,旁若无人的眉来眼去,你侬我侬。
  温氏得不到理想的结果,“病”很快就好了,一改态度,竟与李氏做起了好姐妹,拉着手给李氏介绍府里的奴仆,大声的告诉奴才们不可欺了新姨娘面子嫩,暗暗的向新人示威,自己才是府里真正的女主人。
  果然李氏往后见着温氏更加温驯乖觉,夜里伯爷钻进李氏的被窝,一番云雨之后温柔体贴的表示,“温姐姐与伯爷自小的情分,还是匀一些日子去温姐姐那里,别伤了老人儿的心。”
  文远伯见此愈加的喜欢李氏,而那一“老”字便似刻在了文远伯的眼睛里,好似一闭眼就能看见温氏眼角的纹路,至此之后哪里还肯去温氏的屋子。
  然后某一日二姑娘宋文蕊和李氏在园子里亲亲热热散步的时候,不知怎的李氏就掉进了湖里,险些送了小命,李氏好容易醒来,委委屈屈的只说是自己不小心,没踩稳的缘故。
  而这时候却有丫鬟表示自己亲眼看见二姑娘推了李姨娘。
  文远伯见自己宠爱了十几年的娇柔爱女,竟是个要人性命的很辣心肠,气急之下将宋文蕊关了禁足。
  温氏哭哭啼啼的去给女儿求情,又被文远伯训斥的一番,第二日温氏又去求李氏,还给李氏带去了许多的好东西,想着只要李氏求情必定能把女儿放出来的。
  谁知当夜李氏便腹痛不止,还闹了大出血,大夫来了一疹,却说伤了身子,以后也不会有孩子了。
  文远伯大怒彻查,发现竟是爱妾毒害新欢,怒及之下反手就是一巴掌赏给了温氏。
  李氏苍白着脸爬下了床,一把扑在男人的怀里,娇娇弱弱的表示自己命苦,“妾不怪罪任何人,都是命。”
  怜香惜玉的男人都是有通病的,就是愿意照拂弱小,瞧着气息弱弱的新宠,被害了还要替人求情,真真是善良的很,心下更是怜爱的不得了。
  温氏母女两个得了文远伯十多年的宠爱,不会因此真的失宠,可那李氏也不是吃素的,每每见到那对母女有翻身的苗头,便哀哀凄凄的对月空流泪,感慨自己命苦,此生再也不会和心爱的男子有自己的孩子了。
  文远伯一听立马怒气重生,心中生起的一点点对那旧爱的怜惜,立马没了。
  其实似李氏这样的瘦马,打从一开始就是不能生育的,一切不过是一场戏而已。
  而宋文倩母女,从头至尾就只是静静的看着。
  或许开始的时候,蒋氏是不知道的,可后来渐渐也看明白了罢!
  她心里是什么想法呢?
  灼华猜测着,许刚明白过来的时候她心中是憋屈的,是恨的,自己忍了那么些年,熬了那么些年,最终还是逃不过这一天,可后来看着那对母女处处吃瘪,心里大约也痛快了吧!
  温氏如今忙着争宠都来不及,至少不会再有时间去算计宋文倩的婚事了。
  倚楼说的生动,姑娘们听得也高兴,可笑着笑着,慢慢都笑不出来了。
  世上男子即便不似文远伯宠妾灭妻,可哪个不是三妻四妾呢?
  熺微还好,毕竟年岁还小,不懂男女之事,只觉着听得十分有趣。
  煊慧和焆灵却是都心有戚戚的样子。
  即便你有再好的家世,即便年轻的时候颜色再好,可,朝代更迭,家族起落,花开花落,谁又能永远的笑下去?
  陛下赐美人,同僚赠美妾,长辈塞小星,你不主动,有的是人帮你主动,你还不能表现出半点的不乐意,否则就是一条“善妒”的罪名扣下来,到时候就又要有无数的人跳出来说你不贤。
  上一世,她的丈夫李彧是亲王、是太子,他有好多侧妃侍妾,无数的美人,她是正妃,可除了初一、十五,他的夜晚都是属于旁人的。她不但不能妒忌,还得在李彧偏宠了哪个美人后,帮着平衡掣肘。妾室有了孩子,他不想留,还要借着她的手去除掉自己的孩子,叫她这个痴心人背负骂名。
  上一世,沈焆灵那样得徐家看重,那样得徐惟宠爱,还不是要一个又一个的把美貌女子送给丈夫,好博一个贤惠的名儿么!
  更何况女子待到四十,便不再适合生育了,到了那天,作为妻子在不愿意也必须欢欢喜喜的将美貌女子送上丈夫的床。然后,在漫长的后半生里,还得微笑着、贤惠的看着丈夫再与旁的女子恩爱生子。
  年老色衰的正室,又能做什么呢?
  不过是数着屋里的青砖,一回又一回,而已。
  听完了文远伯家的戏,刚送走了姐姐妹妹们,秋水就领着宋文倩进了来。
  宋文倩拉着灼华细细瞧了好一会儿,青丝半挽的垂在脸颊处,更显面色苍白柔弱,好在眼神明亮,看起来还算有精神,“你也太会瞒了,要不是昨日听表哥说起都不晓得你中毒的事。”
  “府里出了个心思腌臜的,总是不光彩,哪里还敢往外了去说呢!”灼华无奈的一叹,感慨道:“还好不是什么剧毒,已经无碍了。”
  宋文倩眸光微凛,“我听表哥说,那要需得长时间的下下去,可忽然加了朱砂去催化,显然是不想要你性命的,若如此,她费那么大周折想做什么?”
  灼华蹙眉摇头道:“谁知道呢!”
  宋文倩微微斜了他一眼,戏谑道:“你是不知表哥说起的时候脸都白了,可见他着急呢!”
  灼华装不出来娇羞样子,只得抿唇傻笑。
  宋文倩好笑的摇摇头,又问道:“查出来谁做的了么?”
  灼华似茫然的望着门口的光阴,“哪里这么容易,证人都叫灭了口了。”
  “你……”宋文倩看着她,似有话说,又有些为难的样子。
  灼华挥了挥手,秋水长天退了出去,倚楼和听风守住窗口,“姐姐有什么说就是。”
  宋文倩隔着门窗看了眼倚楼的身影,道:“你这几个丫头倒是妥贴的很。”
  灼华目光温和,点头称是,若非如此,她日子可就真的难了。
  宋文倩拉着她的手,道:“我和母亲昨儿一直都在想会是谁,原以为是北辽的奸细,可听着表哥说的是长久给你下的药,便无有可能了。你的为人我们是知道的,最是能忍好相处不过的了,算计你却不要你性命,那便是对你这个人有所图谋了。”顿了顿,“所以你如今可在愧疚她掉了身子?”
  宋文倩说的不算隐晦,却也没有点了名儿,道:“你对她有所愧疚,必是要为她言语的。她得了管家的权力,咱们这些外人多少也能看明白些东西,但她兄长再得力到底不过是个侯府的庶出,老太太给了脸面,却未必真叫她扶正,你们可是国公府的门第,如何能叫他们破落的侯府拿捏的!”
  灼华凝着窗外灼烈的日头,微微一笑。这便是聪明的思维了。
  宋文倩眼中一片清明了然,“都是一辈子熬在高门大院里的,门第身份的重要性,咱们懂,她也懂。你得家中长辈的疼爱,咱们知道,她也知道。老太太瞧不上妾室,又是谁人不知?那苏氏我是见过两回的,是个有心机的,可他们永安侯府如今看着风光,到底还只是个空架子,哪个勋爵人家不是靠着几代经营才有些根基的。她想要更顺利的得到自己想要的,你便是她眼里最好的筹码。所以她只害你,却不要你性命,便是想拿你做情分立功劳。”
  宋文倩说的有些急,她们晓得灼华是聪明,可到底年幼最是扛不住人情,若只是叫苏氏顺势利用一把得了个便宜也便罢了,若真是苏氏下的手,如此心机算计,以后灼华哪里还有稳当日子可过的。
  “这些东西不必我来说,你看的比我要通透,我所怀疑的其实你心里也都怀疑过,是吧?”
  灼华面色渐渐沉了下去,唇瓣抿了抿又浅浅笑了一下,握着她的手微微捏了捏,似在找一份相知的感同身受,淡声道:“瞒不过姐姐和表姑母。”
  前世里她与宋文倩不过点头之交,与煊慧更是鸡飞狗跳,今世里这般懂自己的人竟是她们,可说是缘分当真是个奇怪的东西。
  宋文倩说的是啊,都是大宅门里熬了一辈子的,苏氏怎么会猜不到老太太的用意呢?
  见她如此说,宋文倩心下稍稍松了口气,拍了拍她的手背,沉沉道:“总算你也有所防备的。可那人如今已是如此,往后呢?她能一回得手就会有第二回,只有那千日做贼的,哪有咱们千日防贼的。千万要定下了罪才行。”
  屋子里的冰块渐渐消融殆尽,一股暑意顺着窗棂缝隙进来,闷得人喘不过气,灼华点头道:“如今老太太暗里查着,想来很快就有个结果的。我若不傻些、天真些,哪里能稳住她们。”
  宋文倩叹了叹,只觉得人生大抵都是这样艰难了,“难为你小小年纪了。原想着你有老太太护着还能安稳些,如今瞧着竟还比我难。那温氏不过闹些好处去,你家这个却是狠的。我外家虽远在京里,好歹关键时候能帮上一把,可礼亲王府哪怕权势再高到底远在云南。老太太再护着你,可先得是定国公府的当家主母,然后才是你的祖母,有些表面的文章还是得做。”
  灼华对宋文倩母女的关心十分感激,如今她们自己尚且身在水深火热之中,却还要分了心力来关心自己,宽慰的笑了笑,道:“便是如此我才更不能叫祖母为了我而为难,有些委屈,终究还是要忍过去的。”
  宋文倩压了压眼角的泪痕,目光落在那一汪冰雪消融的水面上,它独自沁凉哪还管着人是否有凉意,心里难受,不知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她,“那时候我还不明白,如何你看我家怎那样清楚,如今算是明白了,哪里是旁观者清,压根是你经历的比我难。”
  “旁人瞧咱们出身高门,进进出出前呼后拥的那样风光,哪里会晓得咱们过得竟是这样污糟日子。”灼华面上有薄薄如霜的凉意,“咱们都好好的,这样的日子总能过去的。”然后又问了伯夫人的身子,“表姑母近日好吗?”
  宋文倩立时红了眼眶,微微撇开了脸去,眼泪巴拉巴拉的直掉。
  灼华心头不免突突了一下,急道:“这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