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甲 第18节
  “唔。”男子只轻哼了一声,末了又不咸不淡地加上一句,“你是该竭尽全力。你瞧瞧那一个外人,都一副拿命做事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那个才是我多年的心腹。”
  丁未翔顺着男子视线向下望去,祭祀礼队的花车已经向着终点徐徐走近来,那当中最隆重的花车上,赫然有两个人影正难解难分地打斗着。
  鬼使神差一般,丁未翔几乎是下意识地开口道:“肖姑娘这般拼命,也是为了将军吧。”
  这话一出,四周空气都有些不对劲起来,他随即意识到什么,瞬间便后悔了。
  过了许久,身边的黑暗中才传出一道冷冰冰的声音。
  “那又如何?反正到头来,都是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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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赶车的小厮第七次将回头去看的想法压下来,催眠自己一切尚好,他什么都不知道。
  当然,不回头绝对是个明智的做法。
  此刻他如果回头,就会看到为了朱明祭辛苦月余搭建出来的精美花车,被拆的七零八落、面目全非。
  此时暴力拆车的两人都有些气喘吁吁,肖南回实在有些厌倦了这种憋屈的打法,眼见花车已经转入佑荫坛的正门,当即飞起一脚直奔对方面门而去。那人见此连忙躲闪,却被肖南回一把抓住腰间带子,两人抱作一团直直跌下花车,滚了十数步,正好停在祭坛的石阶前。
  这一摔打,两人头戴的面具都跌落下来,肖南回率先爬起来定睛一看,眼前的妇人竟有七八分的眼熟,细细一想,可不就是几天前在大沨渡口一同乘船的那商人的老婆。
  只是眼前这个横眉怒目好似一只夜叉,哪里还有先前那种低眉顺目的良家妇人样?
  跌落的面具刮到她的一缕头发,将她原本甚美的云髻扯地乱七八糟,那妇人一边提防着肖南回,一边气急败坏地想要摆脱那面具头套。
  肖南回摸了摸自己脑袋上那溜光水滑的圆髻,头一次因为选了和伯劳同款发型而感到欣慰,冷笑一声走上前去,此处开阔平坦,她轻而易举就避开了那人的攻击,一把便抓住了对方的长发。
  那妇人惨叫一声,恨恨看向肖南回:“黄毛丫头,竟敢薅老娘头发!”
  肖南回叹口气:“我也知道抓头发是泼妇打架的招数,但眼下咱俩这情况,若硬要往那两个字上靠,倒也不算冤枉。”
  妇人手中短刃快要捏碎,最终也舍不得割自己那长发,想要还手却处处受制。
  肖南回就这么揪着她的头发,将她一口气拖回了花车跟前,再一使劲往上提了提,将那妇人的发梢往车毂上绕了两圈,拍拍手退开来。
  那妇人头皮被揪住,连站都站不起来,只能坐在地上看着肖南回大摇大摆转身离开。
  一口气做完这一切,肖南回走到自己先前掉落的面具前,小心捡起来重新戴好,向左右围观的震惊群众们摆了摆手示意,随即一步步走向祭坛之上。
  佑荫坛修得九十九级台阶,但由于每级台阶很高,真正走起来比寻常台阶费力不少,肖南回折腾这一天,此刻觉得自己骨头都要散了架,便是这常年行军打仗的身体也有些吃不消,等到爬上最后一级台阶,她的两条腿已经灌了铅一样的沉重。
  邹思防还未好利落,坐在一张特意为他准备的太师椅上,斜倚着身子,手上还抱着个盒子,想必就是那千呼万唤始出来的宝玉了。
  肖南回不由得有些激动,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上前去。
  还没近得邹思防身边,两个大钢叉便将她挡在了外面,其中一个老祭司面色不善地看了她一眼:“开始前没交代过你祭典礼节么?”
  礼节?什么礼节?她几乎一直都在走神。
  肖南回微笑,言不由衷地点点头:“交代过。”
  老祭司点点头,示意身后小童走上前来,那小童手里捧着个盖着红布的托盘,肖南回看着心里顿时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老祭司大手一挥,红布落地,肖南回暗自仰天长叹一声。
  托盘上赫然摆着一只精美的青铜小鼎和一把雕花匕首。
  这一天到晚,她除了挨打现在还要放血,难怪丁未翔那奸诈小人不来做这事,要是她一早知道是这样,她也不愿意啊!
  一旁的小僮已将青铜灯用火把点燃,蜿蜒的导油槽将火焰蛇形般传递开来,将整个祭坛围绕在一片火光之中。
  在老祭司催促的眼神下,肖南回悲愤看着那把匕首,咬咬牙自己拿了起来,在手心一划,将血挤在那青铜小鼎里。
  便在她动作的同时,几名老祭司开始低声吟唱,说得不知是何语言,肖南回一个音节也没听懂。
  约莫过了半柱香的时间,她觉得手心血液已经干涸,那老祭司枯瘦的手便沾着她的血在她的脑门上画了几下,肖南回自己也看不到,只感觉到温热的液体沾湿了她的皮肤。
  在两名小僮的搀扶下,邹思防终于站了起来,颤颤巍巍地向肖南回走来。
  肖南回感觉心砰砰地跳的更快了。
  她就要摸到那个东西了。
  那个隐藏着无数传说与秘密、流传数百年的古老玉石。
  沉甸甸的匣子落在她双手之上,透着一股寒凉之意。肖南回收紧手指,捧着玉匣向祭台的最高处走去,那里有一张石桌模样的祭台,因为多年祭祀的关系,上面凝着一层厚厚的动物油脂。那里已经码放好新鲜屠宰的整具牛羊尸骨,牛头被单独摆在正中,头上贴着红纸。
  在小山一样堆起的祭品正中,有个特意空出来的白玉高台,当下所有人的目光都胶着在那台子上,那便是肖南回要放东西的地方。
  钟离竟之前说,只要她到位,他们自然有办法将东西取出来。
  什么办法呢?
  该不是诓她的吧......
  肖南回眉头紧锁地看着那黑漆漆的池子,缓慢地将手中匣子放了上去。匣子上的铜锁已经打开,她只要将盖子打开便能看到这传世之玉了。
  手指有些紧张地出汗,她在衣服上擦了擦,向那玉匣子缓缓伸了过去。
  突然,肖南回感觉四周一暗。
  紧接着,人群中传来疑惑的惊呼声。
  她抬起头来,惊讶地看见那原本熊熊燃烧的火龙,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熄灭。
  她只来得及将双手牢牢按在那装着宝玉的盒子上,转瞬间,四周便已陷入一片彻底的黑暗之中。
  人的眼睛对光线和黑暗都需要有个适应的过程。
  由于前一秒钟还暴露在明亮炽热的火光之下,肖南回此刻什么也看不见,她陷入了短暂的盲视状态,周围的一切像是浓的化不开的墨,没有边际也看不到轮廓。
  佑荫坛外围观的人群也陷入慌乱之中,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拥挤之下有人跌倒踩踏,哭喊惊叫声四起。等到肖南回听到那风中不同寻常的声响时,那声音已经离她很近了。
  左边、右边、前边、后边。
  黑暗中看不见的影子从四面八方涌来,像是看不见的浪潮扑向正中的祭台。
  还来?!
  肖南回只觉得自己快要吐血。此刻她身边就连铁棍都没有一根,难道、难道要她用牛头去和别人搏斗吗?
  还是说......这便是那人说的办法?
  这想法在肖南回脑海中一闪而过,她几乎来不及抓住它,下一秒像是在响应它一般,一道破空声从她的正上方急促逼近而来。
  是谁?她要不要回击?
  可是,她要往哪里回击?她现在连自己的手指都看不到。
  最后一刻,肖南回整个人扑到了祭台上,用身子压住了那装玉的盒子。
  她感觉到那道飞速移动的物体擦着她的后背而过,落在她背后几步远的地方。几乎是同时,那四面八方涌来的影子也已到达中心。
  周围的空气被搅动起来,杀戮一触即发。
  肖南回屏气凝神去听周围的动静,然而几声杂乱的脚步声后,空气中便只余划开血肉的顿促声和重物落地的声音,全然听不见半点刀剑相击的声音。
  怎么会、怎么会有这么快的刀?
  肖南回的心狂跳不止。
  究竟是什么人,能出刀快到对方连抵挡的反应时间都没有,只能任人宰割。此人武功在她之上,很可能和肖准不相上下。
  最关键的是,对方能在黑暗中如白日一般视物,她却只能看到眼前晃动的人影,就凭这一点,她就已经毫无胜算可言。
  有喷溅的血液落在她的面具上,肖南回的手仍死死按着身下的盒子,已经到了最后一刻,她仍不愿意松手。
  可是,会不会死?
  呜呜,她还没告诉肖准她的心意,就这么死了会不会太遗憾了?
  伯劳会把事情原委告诉他吧?可是一五一十地说实在有点丢脸,她发过誓要死在战场上的......
  “是我。”
  耳边的声音响起,肖南回瞪大了眼睛。
  对方察觉到她瞬间解除戒备,一把揽住她的腰。
  肖南回只觉得身体一轻,整个人便腾空而起,佑荫坛在她脚下越缩越小。
  几乎就在她离开后的下一秒钟,先前跑去寻火种的小僮终于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将备用的火把一一点亮。
  重新找回光明的佑荫坛一片狼藉,主祭司的面具掉落在地上,上面沾满了血污,穿着黑衣的刺客尸体散落在祭台各处,当中还有不少断肢,一只断手滚落祭台掉在围观人群边缘,将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围观者们又推上了惊恐的风口浪尖。
  然而下一秒,一个更为慌乱的声音在祭坛高处响起。
  那个登上祭台查看的小僮,正举着火把四处查看着。但无论他如何细心地看过每一个角落,就是不见那个方方正正的影子。
  “宝玉、宝玉不见了!”
  第20章 真假难辨(上)
  耳边的风呼啸而过,肖南回俯瞰着夜色中的穆尔赫城池,还有那蜿蜒远去的昏河河水,突然有些明白为何那文人骚客总爱登高吟诗。这高处的景色随着日夜变幻、晴雨交替,当真是一分一秒都不一样。
  “姚兄辛苦了。”
  肖南回狠狠回头,钟离竟一身玄衣、就坐在这凭霄塔上唯一一块完整的屋脊上,干净整洁、近乎慈悲地看着她。
  当然,如果没有身后那个一身血污、正在拭刀的丁未翔,她或许还能催眠自己当下乃是良辰美景。
  “那灯油是你动了手脚?”
  钟离竟垂下眼帘,高塔下的佑荫坛再燃不起熊熊大火,只有零星几点火光在四处移动,那是举着火把清理现场的人。
  “那不是油,是水。”
  “水是怎么烧起来的?”
  那人站起身来,掸了掸衣衫上的灰:“燃烧的是水上面漂的那层油。油一烧尽,火自然就灭了。”
  肖南回有些气闷:“为何不一早告诉我?火灭了的时候,我险些以为自己死定了。”
  钟离竟轻轻提气衣摆向肖南回走过来,他脚下的瓦片“喀啦”作响,好似下一秒便会塌下去一片,肖南回光是看着便有些心惊,对方一个毫无武功根基的人倒是满不在乎。
  他走得足够近了,近到肖南回觉得自己如果往后躲一躲便会掉下去,对方终于停住了,低声开口道:“你这是不信我?”
  明明是对方理亏,肖南回却被问的有些含糊起来:“那倒不是......”
  “擦擦脸吧。”她还没说上几个字,一块半湿的帕子突然迎面糊在她脸上,带着一股熟悉的气息,那人的声音在她耳畔处响起:“今日过后,穆尔赫城内与我等同心之人必然有所顾忌,我们趁此间歇速速将事情办妥。姚兄你说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