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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节
  可就是这么个豆腐般身子,寄宿在里头的却是无比坚韧的灵魂。谢薇做起事来有种不要命的狠劲儿,姚溪村的小姑娘们可没少在他面前说薇娘又虎又彪,寻常男人可降不住她。
  那他能降得住她么?
  就算降不住也没关系吧。
  薇娘就是薇娘,为什么要强行“降住”薇娘,让她变成另一个人呢?
  他不喜欢看见薇娘的眼泪。薇娘一流泪,他就觉着胸膛里纠结成了一团。
  自责地缩回手,大郎下床想去给谢薇拿柔软的巾子擦眼泪。谁料谢薇拉住了他。
  谢薇哼哼唧唧地吸吸鼻子,自己爬进了大郎的怀里。她拉起大郎的胳膊,让大郎搂着自己,跟着自己抱住大郎的脖子。
  “这种时候还找什么巾子!”
  谢薇挂着一脸的泪痕,说起话来倒是斩钉截铁。
  “见着我哭,你应该亲亲我……吻去我的泪水才是啊!”
  大郎莞尔。他紧了紧被谢薇放到她腰上的手,老实照着谢薇的话做,亲了亲她的眼角。
  “那往后,我都会这么做。”
  ……
  谢薇穿上鞋子,系紧腰带,最后瞧了一眼床上安睡的大郎便什么都不带的出了屋子。
  这会儿还是初晨,只有天边翻起一点鱼肚白的颜色。谢薇甫一打开家门,便见小院的栅栏外站着哭肿了双眼的小春凤。
  “春凤……?”
  谢薇没养过孩子,也不擅长哄孩子。说到安慰小春凤,她一时只想得起给小春凤吃她最喜欢的东西。
  “要进来吃糕糕吗?昨日剩下的糖糕还有许多,我去给你热一热?”
  “谁要你的糖糕!!你这狐狸精!”
  小春凤一脚踹在了栅栏上,她的怒吼很快引来了家住旁边的姚九娘。
  姚九娘早上起来正忙着给全家人准备早饭,一时也没发觉自家丫头跑到了谢薇家。到听见春凤的声音,她才发现春凤不在她的小被窝里。三步并成两步地跑出家门,姚九娘一眼就看到了校园外的春凤,以及站在台阶上的谢薇。
  新婚第一日的谢薇穿了身姚九娘没见过的厚实衣服,这衣服有些类似男装,下头不是长裙而是裤子。姚九娘没见过谢薇这么打扮,可新妇穿新衣是正常的,要下地上山也是穿裤子更方便些。再说这会儿因为春凤,姚九娘根本顾不上谢薇穿着什么。
  “春凤!?你这孩子胡说什么呢!?”
  姚九娘从来没教过春凤说人坏话,乍然听到春凤骂谢薇是狐狸精,她既困惑又生气,冲过来抱起春凤就要往自家拖。
  “对不住,薇娘,是我管教不严——”
  “我讨厌你!我恨你!!”
  小春凤在姚九娘怀里拳打脚踢地挣扎起来,属于小孩子的尖利叫声刺耳得厉害。
  “臭狐狸精!死狐狸精!你个坏狐狸精!”
  以小孩子贫乏的词汇量,这已经是小春凤能骂出的最难听的话。姚九娘几次想捂住小春凤的嘴巴,都被小春凤躲开了。
  “狐狸精快去死吧!你消失——”
  啪!!
  姚九娘面色铁青,从没挨过打的小春凤被她一巴掌扇歪了脸。哭声噎在了喉咙里,跟着两秒后又爆发出了更大声的哭泣。
  “待会儿我再问你是谁教了你这些话!现在先跟我回家去!”
  恼怒的姚九娘拽着女儿,回头又朝着谢薇歉意地说了声对不住,哭闹不休的小春凤就这样被她娘连拖带拽地带回了自己家。
  清晨的风还有些寒凉。谢薇拾级而下,走出家门,走到小院门口,推开了被小春凤踹坏了一根木条的栅栏。她并不如何难过。
  小春凤说的基本是事实。她确实是狐狸精,还是坏狐狸精。
  ——她有太多的机会可以放过大郎,但最终,她还是将大郎的元阳拿到了手。
  虽说为了不坏人修行,最后那一步她没做下去,只是用另一种方式让大郎纾解了。可元阳已失这个结果对大郎来说没有任何改变。
  大郎,或者说和尚,不管他今后是否选择回归僧人的身份,都与她无甚关系。
  她要走了。
  她一开始就打算走的。
  在和尚做着大郎的时候,她背着他卖了许多布给姚九娘。在姚九娘带她去过山下绣坊之后,她又卖了许多布给绣坊。横竖以修为织布对她而言非常轻松,而她服过昆仑的钟石乳长出了第二条尾巴之后,她的修为就在日渐增长。
  歪打正着,托了在天临山上几次耗空修为的“福”,谢薇发觉修为消耗得越空,修为恢复后修为的总量也就越多。
  谢薇偷偷织布放进杜尔迦给的纳戒里不说,还避人耳目地拿出过纳戒里的波牟提陀法衣,利用上面地金铃消耗自己的修为。她现在修炼起来进境很快,金丹也从珍珠大那么一粒成了拳头那么大一个。
  卖布换来的钱谢薇全买成了药材。姚溪村村人身体健硕,山下姚溪镇的药店也少人光顾。这些全都便宜了谢薇。不管是优质的药材还是便宜的过期药材,药店里有什么谢薇就要什么,那药店店主也乐得清理库存,这是一场双赢。
  要问谢薇有没有想过就这么作为凡人归隐田园,与大郎一道安于宁静的生活……谢薇自然是有的。
  她甚至认真地考虑过要和大郎生几个孩子,养几只鸡,喂几头牛。
  但谢薇也比任何人都清楚,她的这妄想,永远只会是妄想。
  “大郎”是假的,和尚才是真的。和尚想与她一世夫妻并非是因为爱她、喜欢她、心悦她。
  这仅仅是一个佛者试图舍身救人的行径,与以肉饲鹰并无区别。
  她明白佛者对她是真心的,佛者的一言一行都是发自真心而非作戏。所以她知道,倘若她留下来做“薇娘”,“大郎”便真的会做一世的“大郎”。
  佛者是眷顾她的。
  佛者也是怜悯她的,怜悯她家破人亡,怜悯她身负血仇。
  只是同样的,佛者也怜悯那些因她复仇而死与即将为她所杀的人。
  佛者不愿她以卵击石、想挽救她的性命,想带她脱离贪嗔痴三毒的心是真的。
  只是同样的,佛者不愿她残害生灵,不想她继续作践性命也是真的。
  佛者的手很暖,从他手心传来的温度,熨烫得她心脏都跳动得难受。
  但就在那一刻,谢薇惊觉自己早已作出了选择——大郎给予她温暖时,她脑中涌动的想法不是好想永远地沉浸在这种柔软又温和的熨帖中;而是她那些死去的姐妹们永远都没有机会找到一个能带给她们这种感觉地对象了。
  所有的迟疑、犹豫与不舍并非是因为她夹在两个选择中,迟迟无法下定决心。反而是因为她早已下定了决心,所以大郎给她的一切才会令她感到痛苦。
  她选择做谢薇,选择把和尚当和尚看待,绝不是因为嫌弃大郎待自己不够真切。仅仅是因为“谢薇”作为一个人,一个独立的个体,做不到一个人幸幸福福地生活在阳光下,把媚宗的覆灭当作没有存在过。
  闭上眼睛不去看那些血腥惨烈、污秽黑暗才能有的岁月静好,哪里算得上是什么真正的岁月静好?
  佛者选择以身饲她。
  她选择生为媚宗女修,死为媚宗女鬼。
  作者有话要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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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像没和小天使们说过,我跑到丽江了。
  大概会在丽江住个2、3个月吧。
  另外就是我把笔名改回来了。是的「草菇老抽」才是我原本的笔名。[允悲]不管笔名怎么变,总之内在都是一样的,今后也请小天使们多多关照呀!
  第62章
  一蓑烟雨任平生,也无风雨也无晴。
  密织的暴雨之下,男子头戴斗笠身披蓑衣,拄着一根老木削成的登山杖走在泥泞的崎岖山道之上。习惯了以双-腿翻山越岭,男子的脚步很稳,即便山雨如瀑,他照样健步如飞。
  老了不少的姚九娘一开门便被沁凉的水雾溅湿了面庞。她嘴里叽叽咕咕地骂了几声贼老天不开眼,跟着冒雨去了兔棚。
  姚九娘到了兔棚才发现秀凤春凤两姐妹都在。
  ——春凤三年前及了笄但一直没许人家,始终住在家中。秀凤年初时刚死了丈夫,被夫家骂作“丧门星”并扣下了两个儿子,和女儿一起被赶了出来,不得已回了娘家。
  “娘。”
  见了姚九娘,秀凤和春凤各自喊了一声。两人退开,让姚九娘能够看到她们身后关着长毛兔的兔栏。
  女儿都在身边,作为一个母亲姚九娘自然不会不高兴。可想到两个女儿都没法享受身为为人-妻、为人母的幸福,姚九娘又感到心疼。
  先不说好歹有过十几年伉俪生活的秀凤,春凤她……唉。花一般的姑娘硬生生把自己熬到了十八岁也不愿意许人家,她舍不得逼着女儿嫁给她不钟意的对象,又没能耐让女儿嫁给她心悦的男人。
  ……打那之后已经过了十二年了。
  那日清晨她听见女儿春凤向着薇娘骂了些不三不四的话,教训了女儿、把女儿禁足在屋子里头之后,她自觉与薇娘再见太尴尬,便好几日都避着隔壁新婚的薇娘与大郎。
  村中其他人好几日不见薇娘,只见大郎日日都带着柔情蜜意的表情出来接活儿做活儿,便只当大郎是食髓知味,夜夜都把薇娘给折腾狠了,以至于薇娘好几日没法出门。
  大伙儿嘴上打趣大郎,倒也没有要打扰人家新婚夫妻的意思。就这样,三天、五天、七天……十天后,总算有觉着不对的人问了大郎一句:“你家薇娘日日闷在屋子里头,身体没事吧?”
  别人就是这么随口一问,被问的大郎却是如梦初醒,脸色骤变。他手上刚做了一半儿的木工活计被他丢在原地。大郎头也不回地朝着自家跑了。
  大郎突然发疯惊动了周围所有的人,不少人都跟着大郎后头往他家跑,大部分人是因为好奇,小部分人则是担心薇娘出事,大郎需要人搭把手。
  总之不管是出于什么心思,跟着大郎到了他家门前的所有人很快都看到了同样的一幕:
  大郎与薇娘的家中,根本没有薇娘的踪迹。
  薇娘什么都没有带走,她只是像化为一阵青烟那般,凭空消失了。
  姚九娘听到隔壁吵吵闹闹才从自家走了出来,也是这个时候,姚九娘才知道薇娘不见了。
  薇娘去了哪里?
  薇娘为什么会不见?
  为什么薇娘不见了大郎还能一无所察十余日?
  姚九娘没有答案,但——
  呯当!
  春凤手里的碗掉在地上,给砸成一滩稀碎。小女孩儿浑身颤抖,忆起了自己曾对邻家那漂亮姐姐施以的语言暴力。
  「狐狸精快去死吧!你给我消失——」
  一语成谶,那个美得与姚溪村所有女子截然不同的薇娘……她真的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