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节
  屋内原本已燃着一个炭盆,她先前听连祁提过,今年入冬早,军中炭火一时不足,军营上下包括萧放的帅帐都节省用炭,如今战时,炭火更是紧缺。北歌看着新添的炭盆顿了顿,她方才不过是随意寻了个借口,不想萧放竟放在了心上。
  北歌心上忽有些复杂。
  她多希望是自己多心了,萧放并非要舍弃她。北歌知道自己不该开口问,可她看着萧放的眉眼,他连日来温柔的神色不像是假的,北歌终是没有忍不住,她开口看似寻常的问了句:“侯爷…今日谈判还算顺利吗?”
  北歌走上前替萧放宽衣,将他身穿的软件脱下来。
  萧放看着身前的北歌,闻言回答:“尚算顺利。”
  北歌抱着软甲的小手一顿,她仰起头,望着萧放笑了笑:“那便好…议和达成,侯爷心安,妾便也心安了。”北歌说完,未等萧放说话,她快速低下头,跑到一旁的衣橱,将软甲收起来,她在衣橱前站定片刻,又拿出一套干净的中衣。
  北歌打算唤人备水,服侍萧放沐浴,她刚走至屋门前,便被萧放从后拉住。
  萧放稍稍用力,将北歌拉入怀中,他的气息洒在她的耳廓:“和安,本侯有话要问你。”
  北歌闻言心上一动,她慢慢在萧放怀中转身,面对萧放,她察觉到自己渐快的心跳,神色有些期待的看着萧放。
  只要萧放肯向她询问此事,肯让她知晓,她便有机会开口,说服萧放留下她。
  她最怕的,是萧放一言不发,将她看作一座城池,看作一个筹码,说不要便不要,不给她一点说话的机会。
  萧放环抱着北歌,他的大手抚着她纤细柔软的腰身,他承认自己愈发的在意,自他在京中听裴绰提起,此事便被埋在心底。
  萧放自认大度,只要北歌现下是他的,往后是他的,以往如何,他从未想过自己会计较。
  可如今,萧放环在北歌腰身的手臂慢慢收紧,他盯着北歌的小脸,鬼使神差的问出口:“本侯早年在京中曾亲耳听你说过,非燕平伯世子不嫁。”
  北歌听到萧放的话,着实一愣,陈年旧事,她都快忘了……
  萧放提起程元泽,北歌除了一时怔愣,心底隐隐失望,她原以为萧放要告诉她多吉一事。
  萧放将北歌怔愣的模样看在眼底,也看到她忽然暗淡的神色,萧放眼眸微眯,话已说出口,他也不顾及自己小心眼,将北歌抱得更紧:“你在教坊司遇到本侯之前,可有去找过他?”可有像求本侯一样,去求他?
  北歌着实诧异萧放会在意程元泽,可她见萧放的神色颇为认真,只得正色,摇头回答:“不曾。”
  北歌缓缓开口解释:“妾幼时的确与燕平伯世子订下婚约,可那时妾年少,并不懂得喜欢一个人的感受,妾甚至早忘记年少无知时出口的荒唐之语。”
  “妾如今才知,喜欢一个人是怎样的,至于燕平伯世子,妾早忘了。”
  北歌抬手轻轻回环住萧放:“妾此生,除了侯爷,心里从未有过其他人。”
  萧放发觉北歌总是三言两语便能哄得他开心,他听着她的解释,压在心上数月,愈来愈在意的阴霾竟瞬间疏散开。萧放眉梢动了动,面上似是笑了一瞬,下一刻便恢复正色,他拍了拍北歌的腰肢,随后松开她:“去备水。”
  *
  北歌出了内殿,她想不明白萧放这突如其来的问询因何而起。
  萧放怀疑她的贞洁?
  可他碰过她的身子,她有没有委身他人,他应是最清楚不过。
  还是萧放在意她与程元泽过往的那段情?
  因为他怀疑她心意不纯,并非一心一意的待他,所以才舍得将她送给他人?
  北歌心思慌乱的紧,萧放到底为何提及陈年旧事,这些事会不会影响萧放的判断,他会不会因为程元泽的旧事便不要她了?
  北歌吩咐人准备浴水,她想起被自己留在小厨房的汤药,北歌小跑着跑去侧殿,她推门进去,见叶老正坐在炉前煎药。
  叶老见北歌,他指了指一旁碗中的汤药:“老夫来时发现药留在这,已经凉透了,心想郡主应是被什么事耽误了。老夫重新煎了一份,正打算一会给侯爷送去。”
  “是我疏忽了,浪费了药材。”北歌说完,又向叶老道了谢,麻烦他一会亲自送药去寝殿。
  北歌从小厨房跑回寝殿,正见兵士送了浴水从殿内出来,北歌急忙回到殿内,推开内殿的门,见萧放正兀自宽衣。
  北歌走上前,不待萧放询问,主动解释道:“妾突然想起侯爷晚上的药还未吃,去了趟小厨房,见叶老在,多说了几句话,回来迟了,是妾不好,让侯爷久等了。”
  萧放听见北歌的解释,动了动唇角,他抬手点了点北歌的额头,笑问:“你今日怎么这样乖?本侯没想责问你。”
  *
  多吉今日同萧放商谈过,约定半月为期,供他考虑。
  多吉来时本想今日便拿回孤狼城,可不想遇到了北歌,多吉临时新添了议和的条件,除了原本的河朔之地,萧放还要将后院的美人与河朔南部的三座小城一并给他,如此他们便撤兵。
  萧放没有回绝,但提出要多些时日考虑,多吉本不欲同萧放多磨蹭,但看在美人的份上,便答应宽宥了半个月。
  多吉带着亲卫离开城府,一路朝孤狼城外去,多吉正琢磨着如何向父王复命,劝他父王多等半个月,让他将美人得到手。
  多吉赶至孤狼城下,正要出城,却突然被人拦住了去路。
  多吉看着前来拦路的人眯了眯眼睛,手慢慢握住腰侧的大刀。
  白寒之坐在马背上,他看着对面的多吉笑了笑,对他拱手一礼:“小王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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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5章 冷却(三)
  多吉看清楚白寒之, 有些意外,搭在佩刀上的大手不动:“是你?”
  “正是在下。”白寒之收回手,握住缰绳, 骑马朝多吉靠近几步。
  “萧放让你来的?他想毁约不成?”多吉警惕看了看四周, 见只有白寒之一人:“就你一个瘦弱书生还想拦本王的路?”
  “小王爷误会了, ”白寒之驻马停在多吉三步之外:“在下是来助小王爷早日达成心愿的。”
  “你?”多吉神色怀疑, 他盯着白寒之,语调不屑:“你能帮本王什么?”
  “在下能让小王爷更早得到心中所想。”白寒之感受到多吉不甚友善的态度,面上笑容不减:“甚至更多。”
  多吉闻言, 眯了眯眼睛:“你是萧放的人, 又何故帮本王?”
  白寒之笑答:“方才在城府中与小王爷匆匆一见, 在下便知小王爷乃是当世英雄,普天之下不可多得的明主,与萧放那等刚愎自用之人不同,在下心生敬仰,便想替小王爷多挣得些利益。”
  “萧放同您商议半月之约,在下以为时日太久, 这般拖沓, 并不利于您。”
  多吉握在佩刀上的手慢慢松开, 他手握缰绳朝白寒之靠近一步, 的确如白寒之所言, 他愿意多等萧放这半个月,完全是出于今日所见的美人,他心知如此等待不利于靺鞨, 还正犯愁回去后如何同父王交代,若是父王不许,他到手的美人便要飞了。
  “你…说能帮本王更早得到美人与城池?”多吉试探开口。
  “正是,甚至还可以让您不费一兵一卒,得到幽北城北,离山之南那大片的大周疆土。”
  白寒之话音刚落,便听多吉冷哼一声。多吉瞬间拔刀指向白寒之:“小小竖子,你以为你凭着这张嘴皮子能糊弄谁?说!你来找本王到底是何居心!”
  白寒之垂眸看着多吉指来的刀,那锋利的刀尖只离他鼻尖几寸之远,有风吹过,鼻息间全是刀刃上经年累月浸染的血腥味。白寒之不动声色勾了勾唇角,他抬眸看着多吉,将方才未说完的话说完:“只需十日。”
  多吉握刀的手一顿。
  “十日,在下就可以让小王爷得到美人与原定的城池。小王爷若是感兴趣在下方才所说的那片土地,在下愿将心中之计讲给小王爷听。”白寒之看着多吉,说的颇为诚恳。
  多吉指着白寒之的大刀慢慢放下:“你说十日便可让本王得到美人?”
  “在下愿以项上人头担保,十日必让萧放乖乖交出美人和城池,滚回幽北。”
  “今日会盟,本王见萧放将你带在身边,理应待你不薄,你突然背弃他来投奔本王,想得到什么?”
  白寒之听见多吉的问,神色突然变得有些难看,嗓音也冷淡下来:“我跟随在萧放身边多年,散尽家财,替他鞍前马后,谁成想,到头来竟连开口说一句话的资格都没有。不薄?他若是稍有良心,我都不会这般痛恨。”
  “在下不求小王爷的回报,只是不想让萧放好过,常言道,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萧放同靺鞨作对多年,小王爷也一定很恨他吧?”
  “在下只是想同小王爷合作,将萧放这些年在幽北经营的基业尽数摧毁,您得利,在下也解了心头之恨,岂不两全其美。”
  白寒之说完向多吉拱了拱手:“小王爷此刻不相信在下无妨,十日为期,届时会让小王爷看到在下的本事与诚意。”
  白寒之说罢坐在马背上对着多吉一礼,不再过多停留,策马离去。
  多吉虽对白寒之口中幽北城北、离山之南那片疆土的承诺不甚相信,但对十日之约隐隐心动。多吉暗暗思索,反正无需他费心劳力,半月是等,十日也是等,白寒之若真能助他早日成事,他自己也是有得无失。
  多吉离开孤狼城后,快马加鞭赶往襄城,经白寒之一事,他心上已想好对策,如何说服小祚荣多等上这十日。
  *
  月前,裴绰避开灵后在京中所有的耳目,完成萧放此番交代给他的任务,提着给孟静婉在长安城四处搜寻来的名贵药材,带着亲卫策马离京,返回岭南。
  裴绰此番离开岭南,寻得是去江西游玩的借口,如今他远游归来,岭南四郡的大小官员,只要叫得上名号的,都设了洗尘宴,巴巴的等着他来赏个光。
  裴绰自进了城门起,一路推掉十来个邀约,直奔自家府门。回府后,裴绰第一个就吩咐下人将他“云游”买回来的药材送去给府上的医士,又打听到孟静婉用了午膳后,便在府中后园的亭子里看书。
  下人机灵,他知裴绰心上挂念婉夫人,便多嘴开口:“婉夫人前几日还同小人们念叨,不知大人您何日云游归来。现在天色尚早,大人要不要去看看婉夫人?”
  裴绰听见下人的话,不甚相信的挑了挑眉:“婉夫人真说这话了?”
  下人听了一顿,随后想到后院里其他夫人们天天念叨,婉夫人自然也是说过的,下人连忙点头:“小人亲耳听到的,大人许久未归,婉夫人心里很想念您。”
  裴绰心上虽还是不甚相信,面上却乐了,他手里把玩着一块璞玉,玉尾坠着丝线细穗,他抬手用那穗敲了敲身旁下人低垂的脑袋:“既是如此,我去瞧瞧她。”
  裴绰说着转身朝一处走,他身旁的下人一愣,赶紧追上去提醒:“大人,后园在那边。”
  裴绰扫了眼下人:“我知道,我赶了一日的路,身上脏,换身衣服再去。”
  裴绰回房换了身衣服,又亲自去书房将手中的璞玉放好,才带着下人朝后园去。
  孟静婉昨日便听到消息,说裴绰今日会回城归府,府上为了迎接他回来,早早便开始清理打扫。
  她无心欢迎他,可屋子还得按照府上的要求,一并布置的整洁,下人们在房里进进出出,她一时无处落脚,只能跑到后园躲清静。
  跟随在孟静婉身旁的侍女见自家主子素衣单钗,又想起其他苑的夫人们,一大早就起来梳洗打扮,心上一时不甘,不由多嘴:“夫人,大人今日回府,您好歹也打扮打扮,您病了这些时日,气色不好,大人见了会担心您的。”
  孟静婉听着侍女的话,恍若未闻,她抬手翻了页书:“去帮我沏壶茶。”
  侍女心知是自己方才多嘴惹了孟静婉厌烦,孟静婉这是想支开她,侍女轻轻叹气,俯身退下:“是。”
  孟静婉独留在院中,岭南虽四季温和,但冬日的风仍透着些凉。孟静婉在园中坐久了,不由得身上发冷,突然轻咳了几声。
  孟静婉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她回头去看,有些意外:“这么快……”
  孟静婉的话堵在嗓间,她看着走过来的裴绰,眼中本就没有温度的神色,一寸寸冰冷却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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