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银月的忧虑
  “你也学了这么多年的画,怎么算是一窍不通?我看过你那些诗画,若是肯下苦功,定是能学好的。”姚碧云殷殷劝道。
  乔霏志不在此,一听自然是头疼,便想出了个金蝉脱壳的主意,“妈妈,我有个女同学,人是极聪明伶俐的,最难得的是她也极喜欢吟诗作画,无论是国画还是旧诗都是拿得出手的,清清淡淡的一个人可讨人喜欢了,我想你们一定合得来。”
  “既然是你的好同学,那尽带回家里玩,若她愿意明日你们放学后便来家里,跟着我们这些老古董说说诗画,我让厨房做几个好吃的点心。”姚碧云高兴得有些迫不及待。
  第二日乔霏真带回了一个女学生,这个女孩子清瘦袅娜,楚楚可怜,和乔霏的端方娇美完全不同,不过这病西施的模样却投了姚碧云的眼缘。
  “真是个可爱可怜的小女孩子。”大概是女孩子有自己年轻时的影子,姚碧云对她格外亲近,“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云清,白云清水。”她的声音温柔飘渺。
  “真是好名字,常听我们家乔霏念起你,听说你极爱吟诗作画的,……”
  “乔姐姐谬赞了。”女孩子轻轻柔柔地说。
  “来来来,正好来陪我看看这几幅画好不好……”姚碧云正巧搜检出几幅旧画,正拿不定主意哪幅更好,便拉着云清和乔霏唠唠叨叨的。
  乔霏陪着母亲看了一会儿字画,虽然家学渊源,功底深厚,却并不真心喜欢此道,还好有云清这样和姚碧云脾性相投的,总算把母亲大人的注意力转移了。
  乔霏得意地抿嘴直笑,找了个由头便回房了,这阵子她实在是有些无法消受母亲的过度关爱。
  好在想起学校里有这么个比自己低一年级的学妹,天生的美人胚子,美丽柔弱,谈吐斯文,她的父亲是个南洋富商,她则是个庶出的小姐,不过她父亲在南洋虽有家眷,但对这个在上海的女儿一直是娇宠备至的,教养也十分传统,自幼就给她请了先生在家启蒙,教授琴棋书画。
  一直到了中学才让她读这洋人办的女中,她身上那传统的闺秀风度和女中那新潮时尚有些格格不入,在学校里也算是个怪人了,新潮的女学生们总觉得她土气,因此人缘不好,总是一个人呆着。
  平日乔霏和她交往并不多,两人性格志趣完全不同,自然也交不了朋友,只是前段时间这娇弱的学妹体育课的成绩总是不及格,正在学校操场上不住的掉眼泪,正巧她路过,见这美人落泪的样子有些不忍心,便不由自主地上前帮忙说情。
  乔霏在学校里也算是老师们心中品学兼优的好学生,父亲又是校董之一,老师难免会给她几分薄面,几句话下来便轻易地让云清的体育课成绩免试通过了。
  也因此这位小学妹对她颇为感激,虽然对旁人有些清高冷傲,对她这个学姐却是极乖巧听话的。
  乔霏今日连哄带骗地就将她骗到家里,母亲有了这么个志趣相投的小朋友,想必也不会再对她关心过度了。
  “这几日怕是又要不太平了。”宋妈站在花园里和园丁唠叨着,“我那不争气的弟弟死活不肯离开家,我早说过还是租界里安稳,在乡下种地又不赚不了几个钱,还成天得提心吊胆的,现在这仗又打起来了,也不知道他们能不能逃过这一劫……”
  “听说那张大帅凶得很呢,凡是他经过的地方片草不留,杀人就和切菜似的……”园丁龇着牙做了个切菜的手势。
  “哎呀,你别说了,说得我这心肝啊……”宋妈哀叹道,“要我说还是我们租界里安全,那张大帅再凶也不敢打进洋人的地盘来……”
  “谁知道呢,那土匪张连火车都敢劫,洋人都敢绑,什么事情是他做不出来的?”园丁连连摇头,“那张大帅听说是天杀星转世呢,真真是个混世魔王。”
  大战又要开始了。
  乔霏在花园里静静地站了一会儿,才一个人慢慢地踱回房间,楼下客厅里姚碧云和云清热热闹闹地聊着,时不时地发出一阵笑声。
  尽管外边的世界乱着,可关上门来,在这法租界的花园洋房里却是一年四季安逸美好的,这一场战争已经不知道是她重生以来的第几次混战了,这个国家没有一天不在动乱打战,打得连人民都麻木了。
  前世的她不会去记,也根本记不住这么多大大小小的军阀混战,更记不住每场战争的时间和结局如何,其实无论如何,这片土地上的人民都是最终的输家。
  可是有谁在乎呢?
  大时代是为少数人准备的,所谓革命一呼百应,群情激奋,那都只存在人们的臆想之中,存在那些夸大加工过的艺术作品中,在现实中,弄潮儿恐怕也不过百人而已。
  大部分人都只是时代的承受者,敌人来了,便谨慎苟且度日,敌人走了,继续谨慎苟且度日,只要能保佑他们安宁的那一方小宇宙,谁会去理会外边世界的春夏秋冬?
  “小姐,沈公子又来信了。”银月敲门进屋,将一沓信件放在乔霏桌面上。
  银月已经上了初中,在学校里读书的她不必再做些贴身服侍人的工作,而是每日帮乔霏整理信件,抄抄写写,做一些日常事务的文字工作。
  因为“清如”的名气实在太大,乔霏每日都会收到大量的信件,其中不乏无聊的求爱信,所以大部分陌生的信件都会由银月负责分门别类,过滤那些无用的信件,但对于乔霏交待过私人信件还是由乔霏亲自开封。
  对于这个沈公子,虽然心里好奇,但银月却从来不多嘴,这个乔霏的救命恩人,几乎每周都有信来,比乔霏的三个哥哥来信还来得勤。
  乔霏微微点头,眼睛盯着沈绍隽的上一封信,这封信摊在她的书桌上有一段时间了,她却一直迟迟未复,关于这个国家的未来,有的时候她并非像他们想的那样坚定果决,她也有茫然的时候。
  她轻叹一声,撕开了封口,意外地滑落了几片风干的花瓣。
  “咦!”一边的银月惊叫了一声,连忙捂住了嘴,担心地看了乔霏一眼,才默默地退了出去。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乔霏低吟着短笺上的这句诗,眉头却是渐渐舒展开了。
  “清如兄,昨日携笔墨往山寺寻访魏碑,遇桃花盛放,寄上桃花几瓣与君共赏。盼信!”
  沈绍隽自幼性格就相当认真执着,大凡感兴趣的事都会做得十分投入,自从幼时上私塾迷上书法之后,他便一直练笔不辍。
  自上了北平大学后,每逢周末节假日,他不喜与同辈嬉戏,而是寄情于笔墨之中,常常独自一人带上文房四宝,流连于文庙碑林,临摹历代书画名家的碑帖,有时写得聚精会神,痴迷到废寝忘食的地步。
  “长恨春归无觅处,不知转入此中来。”乔霏看着信上那瘦劲疏朗的魏碑体,嘴里吐出的却是下半阙的两句诗。
  对于这样的世界,他们都有着怨恨,有着恼怒,有着失望,可是世界并不是全然黑暗的,他们终究会在出人意料的角落寻获光明。
  是的,长长的黑夜过后黎明终归会来的。
  乔霏微微地笑了起来,心里若有所悟,伏在案上给他回了洋洋洒洒长长的一封信。
  “小姐,太太问你是要下去用点心,还是端上来?”诗文推开门笑嘻嘻地问道。
  “端上来吧。”乔霏的声音中蕴着笑意。
  “小姐的心情好像很好啊!”虽然乔霏平日都带着笑,可今日这笑却是发自心底的,那股由内而外漾着的笑意让诗文都有些受宠若惊了。
  银月在一边忧虑地叹了口气,小姐今天的心情本是不好的啊,可自从收到沈公子寄来的桃花之后,便像变了个人似的。
  “诗文,你可还记得那沈公子是个什么样的人?”银月一把拉住诗文。
  “沈公子?”诗文扑扇着大眼睛,笑眯眯地回忆道,“自然是个好人啊,生得可俊俏了,嗓子也好听,要是去唱戏定能是个名角儿,不过这话小姐可不让说,会惹沈公子生气的。”
  “原来是个戏子……”银月的眉头皱得更厉害了。
  “怎么能是戏子呢?银月姐你可听岔了,沈公子是北平大学的学生呢,和少爷们一样,都是上学堂做学问的,聪明极了,和小姐聊得可好了,不过他特别敬服我们小姐,小姐一说话,他就和小鸡啄米似的点头……”诗文一想起来就忍俊不禁。
  “那这沈公子的家境如何?”
  “大概不好,”这些名门大户的丫头们眼睛最是毒辣,哪怕只是诗文这么个小丫头,都能一眼看出来一个人的家境,“他衣裳的料子不好,藤箱也是旧的。”
  原来是个俊俏的穷学生,乔霏是千金小姐,先生太太会同意这门亲事么?
  银月的忧虑越来越深。(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qidian.com)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