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凤凰对猛虎
  吊桥之上的苏建,其实早就看到迎面而来的苏武,但他没有上前打招呼,因为他知道,打了招呼也不会对这次任务有丝毫帮助。
  苏武来的快,只不过是因为他的营帐离得近罢了。
  真正能说上话的,还得是斜刺里冲出来的李敢李将军。
  “李将军好!”苏建翻身下马,在桥头上朝李敢抱拳行礼。
  红色奔马上的将军,身上的披风绚烂无比,是用各种羽毛编织而成。
  苏建知道,这些羽毛都是从匈奴的头上拔下来的。
  每名匈奴插六根羽毛,要做成这么一件披风,至少要拔上百个匈奴。
  汉兵之中流传着一句话:枪在人在,胡人也有类似的讲法,只不过说的是:脸上有皮,头上有毛,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意思就是没了羽毛,也就没了脸皮。
  对于杀不死的人来说,没有什么比脸皮更重要的了。
  李敢能做上这么一件披风,杀过的匈奴何止万个。
  李敢对苏建的行礼并不感冒,既不下马,也不回礼,大刺刺的说道:“汉武殿的旨意呢,拿来看看。”
  苏建对此早已习惯,虽说龙城最大的将领是飞将军,按理该有那位将军来接旨才对,但是这么多年,飞将军从没接过什么圣旨,也从没人敢多说什么。
  “有劳李将军了。”苏建想起刘彻的嘱咐,学着苏武的样子说了一句,一边将袖中的薄娟拿出。
  这可是圣旨,放在其他地方,接旨之人都需要沐浴更衣,三跪九叩。
  但是在这里,李敢随手接过,丝毫没有什么敬意。
  苏建虽然已经习惯,但是在李敢接过的一瞬间,心里还是感慨万千。
  所谓的目无尊上、无君无父,也就这样了吧。
  “大将军卫青之兵杨修,出城潜逃,请龙城将领协助缉拿。”
  李敢读完圣旨之后,有些诧异。
  以往汉武殿的旨意,不是歌功颂德,就是钱粮交接,从不指派什么任务。
  这一次,是想改变千年的规矩了吗!
  李敢心里冷笑着,将圣旨丢了回去。
  “烽火起,匈奴近,龙城有龙城的使命。”
  苏建赶紧双手接住被李敢随意抛落的圣旨,头皮阵阵发麻。
  抗旨不尊这种事情,在汉三城从未发生过。
  毕竟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这里的人虽然不会真死,尸体也是有的。
  但是对面是龙城李家。
  飞将军发起怒来,伏尸只多不少。
  所以天子和飞将军肯定会互相克制,避免直接冲突,那么遭殃的就是充当炮灰的他了。
  苏建眉头紧皱,不知该如何开口。
  火光之中,这位最会揣摩郡守心思的将军,微微的侧过脸,眼珠一斜,往城墙上看去。
  李敢虽然骄横,但是目光凌厉,苏建的任何小动作都逃不过他的眼眸。
  看到苏建这么做,立刻望向城楼。
  火光之中,有双冷傲如凤凰的眼眸,狠狠的撞上了他宛如猛虎的凶横目光。
  四目相交之后,就再也移不开了。
  “霍去病!”李敢暴喝一声,双脚在马腹中踢了几下,整个人飞身而起,站立在马背之上,手中长枪指着城楼上那人的鼻子,破口大骂:“什么冠军侯,封狼居胥,就是一个暗箭伤人、又没胆子的缩头乌龟,小王八蛋!有本事就下来,跟爷一对一的来一场!”
  当年汉武帝狩猎,关内侯李敢追随其中,被霍去病一记暗箭当场射杀。
  这件事情,如果说有人比李广更记恨,那就是当事人李敢了。
  只是千年来,李敢被父亲勒令不得进城,一直没有机会报仇,如今遇上了,岂能放过。
  霍去病在城楼上接过一个火把,轻轻摇晃,火光之中,他那张白皙的脸显得格外冷酷。
  “一对一,你也配?”
  李敢听了大怒,手中长枪一翻,换成了投掷状。
  “姓霍的缩头乌龟,有胆量就下来,没本事赶紧滚回汉武街去,要不是你舅舅的妹夫照着你,李爷不杀你千次万次就跟你姓!”
  苏建听得头皮发麻。
  霍去病舅舅的妹夫,可不正是当今郡守汉武帝刘彻!
  龙城李家,真的是无法无天了。
  霍去病比苏建要镇静的多,他将手中火把高高的抛起,双手拢在嘴边成喇叭状,大声喊道:“飞将军,你不管管吗?”
  苏建出密室之后,刘彻很快也就出来了,看着霍去病好奇的问:“杨修的事情,你不跟过去看看?”
  霍去病当时心里就腹诽上了。
  跟过去?跟过去做什么!
  那里有李广在,自己又打不过他?
  刘彻像是恍然大悟一般,“哦”了一声离开了。
  那眼神,明显在说,原来是不敢啊!
  霍去病这辈子,最受不了的就是这种眼神。
  比死还难受!
  所以他二话不说,匆匆的赶来了,比苏建来的还早,只是一直没下城楼。
  刚才这么喊,是先礼后兵。
  如果李广不闻不问,他就敢下去和李敢一决高下。
  李广没有理他,回答他的是一颗流星。
  传说中,要是箭射的足够快,就能在空气中燃烧,如果是在夜晚,就像一颗流星飞过天际。
  只是这种箭,就像流星一样,很少有人见过。
  霍去病恰好就见过,而且一见就是三千多次。
  所以这个时候看到,本能的往后躲闪。
  可这箭并不是射向他的,而是射中了李敢脚下的奔马红芒。
  红芒立刻倒了下去,李敢连忙往边上一个小跳,稳住身形。
  看到那支只剩箭尾露在钻石地面上的长箭时,马上收敛了傲色,对着龙城深处的黑暗拜了三拜:“父亲,敢儿恳求与那厮一战,请父亲恩准。”
  夜幕里传来一个雄厚有力的声音:“别丢了李家的脸。”
  李敢欣喜若狂:“谢父亲!”
  之后,他立刻转身,朝城楼上的霍去病勾了勾手:“没胆的小王八,飞将军已经同意了,你要是不敢,给爷磕三个头,爷就放你一马!”
  苏武突然插话,声音不重,城楼之上的霍去病是听不到的。
  “李将军,姓霍的会在这时候出现,肯定是为了汉武殿里的圣旨,你看。。。”
  李敢心领神会,从苏建手中抢过圣旨,朝城楼处摇了摇。
  “你若应战,我便接旨!敢不敢!”
  苏建感激的看了苏武一眼,内心一阵狂喜,恨不得将这位同族兄弟抱在怀中,再转上几圈,以此表达他心中的兴奋之情。
  霍去病话虽不多,人却不傻。
  刘彻让他过来看一看,肯定不是看一看那么简单。
  如今事情很明显了,就是让他来促成圣旨上的事情。
  霍去病不想让人当棋子,但是李敢的那句“敢不敢”让他不得不应战。
  天下之大,或许有些事他做不好,但没有那件事是他不敢做的。
  “让!”霍去病大喝一声,纵身从城墙上跳落,长枪反握穿过腋下,犹如凤凰的尾巴,在城墙之上轻轻扫动,使得他降落的姿势,真的犹如凤凰飘落一般,比蝴蝶更轻盈。
  苏武朝李敢一抱拳:“李将军,苏建将军是传旨大臣,我先带他们去营帐里,将旨意领会清楚,您看如何?”
  因为李陵的缘故,李敢一开始对苏武的印象并不好,但苏武为人低调,做事仔细又有分寸,慢慢的,两人的关系改善了许多。
  这一次苏武帮了他的忙,逼的霍去病应战,刚好这群人围在城门处又会碍手碍脚,他就大方了一回。
  “小苏,按你的办。”
  苏武“喏”了一声,带着苏建三人返回营寨。
  城门处,猛虎对凤凰,大战一触即发。
  这个苏武,太扫兴了!
  这么精彩的大战也不看一下,谈什么圣旨,真是的!
  胡云腾心里嘀咕着,一边往回走,一边不停的回头。
  可惜,或许怕殃及池鱼,在回营寨之前,大战一直没打起来。
  回到营帐之中,胡云腾按原先的位置站好,目视前方,有模有样。
  两位亲兵不知从那里搬来了一张桌子,苏武和苏建围坐在一起。
  上茶寒暄之后,苏建先开口道:“苏武将军,这次多亏有你,不然我真不知道回去该怎么交待。”
  苏武摆了摆手,不动声色的说道:“都是为郡守办事,不用见外,重要的是把事情办好。”
  苏建喝了一口茶,暖暖身子,然后目光望向晓花:“晓花护士,郡守交代的事情,你最清楚,请你和将军说清楚。”
  晓花点了点头,从怀中拿出一本早已准备好的名册:“医院里跑出去了三个人,分别是杨修,潘凤,古云腾,其中那个杨修,原先是抗秦军的一位统领,被秦兵收买,在城内做谍报工作,这人,一定要抓到。”
  苏武听到古云腾的名字,心里暗暗吃惊,眼角余光往胡云腾处扫了几下。
  虽说世上同名人很多,但不会那么凑巧。
  因为云腾这个名字,在汉城极为少见。
  不像武啊花啊什么的,到处都是。
  “人是怎么出城的?”苏武问。
  晓花和苏建对望了一眼,后者微微点头,晓花只能硬着头皮说:“三人跳入护城内河,游河而出。”
  苏武沉思片刻,记起胡云腾来的时候,衣衫还是湿的,由此更加怀疑,刘彻要找的古云腾,实际上就是胡云腾。
  于是他更加关心此事:“你们打算怎么找人。”
  晓花再次望向苏建,这一次,苏建没有推脱,拿出汉武帝给的三副画卷,小心翼翼的问道:“悬赏通缉,苏将军,您意下如何?”
  苏武接过画卷,细看之下,发现画卷之中,并没有和胡云腾长的相似的,当下摇了摇头:“你们也看到了,龙城的烽火已经点起,意味着全城进入备战状态,这时候在城内悬赏通缉,难免乱了军心,飞将军肯定不会答应。”
  苏建也是带兵之人,军心、烽火什么的和悬赏通缉有没有关系,他是清楚的。
  若说一点也没关系,那是说不上,但真要说有关系,关系也不大,不然他也不会提出来。
  但是飞将军肯定不会答应,这个理由,在龙城比圣旨还管用。
  苏建不会怀疑苏武的看法,连忙问道:“苏将军,那您有什么看法。”
  苏武十指交叉放在胸前,突然问了一个很古怪的问题:“逃犯身上可有带钱?”
  苏建望向晓花,晓花望向傅院长。
  一直被无视的傅院长沉思片刻,断然摇头:“没带钱。”
  精神病人身上是没钱的,医院里也没丢失钱。
  按此推断,三人身上都没带钱。
  苏武松了口气,胡云腾换衣服的时候,身上揣着的一百块秦元,他是看到过的。
  苏武会担心这些,是怕李陵被人给骗了。
  如果胡云腾是从城里出来的,那么他极有可能不是匈奴派来的,而是城里的某位阴谋家想要对付李家,而派出这么一个人来。
  所以若是晓花能证明胡云腾就是古云腾,苏武不介意让苏建把人给带走。
  汉武帝如果知道,是因为他的一点小聪明,将胡云腾的画像给模糊处理了,导致功亏一篑,一定会气的吐血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