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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天, 牛屎沟的春晖友娣李宝柱扔下手里的土坯锄头,撒丫子往家里跑!
  他们身后,是一群莫名其妙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社员:“这仨娃咋了?”
  “看了黄老师的报纸就跑了。”
  “报纸上写啥?”
  “我又不识字儿。”
  ……
  所有人都在议论猜测, 那份报纸上到底写了啥,能让这三个牛屎沟最高学历的娃娃激动成这样。话说,他们高中毕业也几个月了, 村小学本来正好缺三位代课老师,这放在以前那可是抢破头皮的事儿,可今年大队部给他们做了几次思想工作, 三个娃娃都说不去,他们要看书,要复习。
  高中都毕业了还看啥书?
  有个工作不挺好的吗?
  没有城市户口却能享受城市户口的待遇, 这可是打着灯笼也难找的事啊!
  这三个娃娃一定是脑袋生锈了,尤其老崔家那个春晖, 当年考高中能考全县第一名又怎么着?还不是一样的回家种地?还不是一样生锈?
  所以说嘛,读书有个屁用!白白花费那么多学费生活费, 一家老小勒紧裤腰带供出来的高中生, 居然是三个傻子, 放着这么好的“工作”不要,还要看书,看书考啥?考大学吗?
  这几个月,三个高中生成了牛屎沟的笑柄。所有人看崔家的眼神都充满了同情,别看他们家保住了家底儿,可有两个傻孙女嘞!一天天的活儿不咋干,就漫山遍野的看书看书还是看书。
  真想不明白, 都毕业了还有啥好看的!
  李宝柱可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 他作为家里的老大, 下头几个弟弟妹妹嗷嗷待哺,本来初中毕业那年李家人就不想让他念了,是春晖找到李家磨破了嘴皮子,家里才勉强同意他上高中。好不容易高中毕业能回家帮父母减轻负担的时候,你说你不干活你要看书?
  这不讨打呢吗?!
  刚回来那半个月,李家老头儿追着儿子狂揍成为牛屎沟最大的娱乐看点,所有人都说想不到李宝柱居然这么不懂事,这么多年的书白读进狗肚子啦。
  然而,更“不懂事”的还在后面,从当天下午开始,三个高中生再也不愿出门干活了,全都跑山上去“呱呱呱”的背书,背得基建工地上的农民们都能鹦鹉学舌几句。19号,原本在供销社站柜台的崔家大闺女春苗,居然也回来看书了!
  听说,还是跟辞职回来的!
  辞职啊,不是请病假啊!她居然从千千万万人做梦都想去的供销社辞职了,这已经不是不懂事了,是糊涂!是脑袋有坑!
  作为母亲,刘惠还是从社员口中知道大女儿辞职的事,她一点儿也不信:“张大婶儿你可别乱说,我家春苗现在站副食品柜台,每天不知要称多少斤饼干出去,忙得不可开交嘞。”
  谁不知道整个供销社最受欢迎的就是副食品柜台?这一年多来,刘惠可是挺直了腰杆,说话都中气十足呢。
  “咋不可能,我听李宝柱他娘说,你家春苗就是不干啦。”
  “就是,听说昨儿就辞职了,你说这好好的铁饭碗咋说不要就不要了呢?这么好的单位可不是闹着玩儿……”
  刘惠再也听不见别人说的话,旋风一般跑到工地周边,扯着嗓子吼:“崔春苗你个死丫头你给老娘滚出来!”
  母老虎的狮吼功震得百鸟惊飞,枯黄的树叶簌簌的落,知道母亲脾气的春苗自然是不可能出去的,满山林边跑边背书,一日三餐奶奶会给她们送进来,愣是跟刘惠打了三天的游击。
  跟刘惠这大字不识几个的女人解释“破釜沉舟”?开玩笑,她能直接打得闺女满地找牙,死丫头谁给你的勇气辞铁饭碗,你经过老娘同意了吗你?!
  直到10月21号,恢复高考的消息开始在所有报纸上铺天盖地的出现,刘惠才知道她闺女在干啥。可饶是如此,她也接受不了,上大学又能咋地?她四婶不也是大学生嘛,还不照样来牛屎沟参加劳动……可话又说回来,她四婶之所以能从村小学的代课老师到城里公派教师,再到现在的副校长,原因值得她深思。
  她刘惠自诩也是牛屎沟首屈一指的聪明人,为啥黄柔能当上校长,她却还在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种地?她跟黄柔唯一不同的地方就是,黄柔识字儿,有文化!
  有文化就能当上校长,其实她还觉着,上大学也不是那么一无是处……于是,可怜的刘惠同志,就在到底让不让闺女辞职考大学这个问题上纠结摇摆,折磨得她吃不下睡不着,满嘴冒火泡。
  当然,崔家人可没心思管她,因为报纸上还说了,考试时间就在四十多天后!他们必须给三个孩子创造最有利的复习环境,盖房子大人们想办法,实在忙不过来花钱请工,坚决不能耽误她们一分钟。
  因为,他们已经听过无数遍报纸了,今年招生对象较十年前多了无数倍,工人农民、上山下乡和回乡知识青年、复员军人、干部和应届高中毕业生都能参加【1】!这意味着啥?
  意味着,今年的竞争对手将是有史以来最多的,根据四婶的初步估计,从十一年前开始的老三届加这十年期间的新三届,至少会有两千万人报名,到时候经过政治审查啥的,能有资格走进考场的,少说也是五百万,而根据今年的高等院校办学条件看,录取名额顶多只有二十五万!
  百分之五的概率,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一百个人里只有一个人有机会考上。
  意味着,如果她们不努力,不比别人多看书的话,今年她们只是五百万分母中的一员,明年她们不止要顶着全家全村人的压力,还得顶着更多人报考的压力,胜算更小。
  反倒是今年,相较别人来说,她们早四天知道了消息,早四天做足了准备,胜算更大。
  尤其春晖这两年,一见面就给春苗叨叨会恢复高考,春苗也没把书本知识丢下,哪怕白天上班,晚上回到宿舍也要看足四个小时的课本才睡觉。
  友娣和春晖是应届毕业,那更了不得,书本知识就跟刻在脑袋瓜里一样嘞!
  崔家所有人都很矛盾,一面希望时间快快过,快快到12月那一天,让他们家三朵金花走上全国大舞台比拼一番,一会儿又祈求时间能慢点儿,让她们多看几页书,多做几道题目。
  黄柔请市里曾经参加过高考改卷的老师,帮她们找了好几套练习题,虽然原题出现的概率为零,可重在让她们知道十年前的高考怎么考,知道模式也是一种底气。毕竟,停止招生的这十年,老师再也不给她们讲高考的点和模式,许多人几乎是蒙着眼睛走上考场的。
  而大河口,跟崔家的如临大敌不一样,胡峻好像压根没把这事当事儿。
  幺妹放学路上又遇见穿着一身工人装的胡峻哥哥,他现在已经快有爸爸高啦,可因为从小营养不良,人特别瘦,看起来没爸爸厉害的样子诶……
  “胡峻哥哥!”
  少年回头,十七岁的他,嘴唇一圈还是干干净净,像个大孩子。“绿真放学了,菲菲呢?”
  “菲菲先走啦,她要回去带小弟弟。”崔绿真跑上来,自然的牵住他的手。
  胡峻有点不自然的想要抽出来,因为他手上沾了黑漆漆的机油,修机械的时候弄破手套,手上还有两个流血的伤口……而她,是那么漂亮那么干净。
  崔绿真仿似没有察觉,以熟悉的紧紧的力道牵着他,一蹦一跳的说:“哥哥你怎么还在上班?”
  “不上班能干什么?”他有点失落的反问。
  “我姐姐们都早没上班啦,在家看书呢!”
  胡峻只是低头看自己的工作服,这是厂里机修组专用,虽然没有明文规定取消上山下乡,可胡雪峰还是给他安排进了机修组,因为这批高效率的德国装备在厂里还没人会修,每次出故障都是胡雪峰用他的三脚猫德语对照着说明书,或者给厂里鸡同鸭讲的沟通,现在儿子毕业,他肯定要将他培养成接班人。
  甚至,学会修德国设备,以后就掌握了整条生产线命脉,那是无可替代的工作,要升迁也很快。
  胡雪峰再从上面拉他一把,这就是“父子同心,其利断金”的事儿!
  崔绿真可是很聪明的小地精,她想了想,拽着胡峻的手问:“哥哥你真要当工人了吗?”
  “……”
  “哥哥你不是想当警察吗?以前你说过的呀!”
  玩过家家被拉来凑数的时候,这位“丈夫”专业户的职业永远都是警察,不是医生老师更不是钢铁工人。
  胡峻也想起小时候一起玩的场景了,叹口气,没有谁比他更想挣钱,更想独立,他已经受够了什么都要找父亲开口的制肘,关键是现在妹妹也成了家里的免费保姆,经常被继母支使着带孩子。
  他想快点挣钱,带着妹妹离开这个家。
  一面是理想的召唤,一面是对金钱和自由的渴望,拉扯着这个十七岁的少年。
  “哥哥?”崔绿真生气地跺脚,拽着他的手问。
  “嗯?”
  崔绿真小大人似的叹口气,“哥哥你一定要去当警察哦,不然……不然……”她圆溜溜的大眼睛转来转去,“不然坏人欺负我和菲菲怎么办呀?”
  胡峻怔了怔,是啊,他想要给菲菲的就是一个安全舒心的环境,让她不用为吃穿发愁,不用怕坏人欺负,如果他为了挣钱一辈子做个机修工,那他哪来的底气做她的顶梁柱?还有小绿真。
  她们就是他的妹妹,他的责任。
  胡峻忽然弯下腰,与她平视,“可是如果,当警察挣不到钱呢?”
  那可是两袖清风一身正气的大英雄,说实在的,收入可能还赶不上一名四级工人。
  崔绿真毫不犹豫的拍胸脯保证:“我有钱鸭!”
  “嗯?”
  “我,我可以养你鸭。”
  胡峻一愣,哈哈大笑,爱怜的捏了捏她的手,“小笨蛋,男人怎么能让你养?”
  幺妹眨巴眨巴眼睛,她觉着,胡峻哥哥笑起来好好看呀,长长的眼睛眯成小月牙,高高的鼻子还能看见鼻梁骨上的线条,露出的牙齿又白又大,关键嘴唇一周干干净净,一点儿胡子也不长!
  真漂亮呀!
  比他大一岁的李宝柱哥哥,一张嘴周围黑漆漆的,跟个大人一样,她才不喜欢呢!
  还好,胡峻不知道小丫头心里的想法,不然得一口老血喷出来。可能是多年的营养不良,他跟同龄男孩比起来显得非常“晚熟”,个子是窜上去了,可其他地方却没啥变化,还是个小少年的样子。
  唉,男生之间总会有意无意的比较一下,他就属于那种“金玉其表败絮其中”的,高中最后一年已经不怎么喜欢在人多的时候去上厕所了,总觉着会被人比较,现在连彰显男儿气概的胡子也不怎么长,着急啊。
  “胡峻哥哥你放心叭,我以后会非常非常有钱哒!”她蹦蹦跳跳跑了,因为她又偷听到爸爸妈妈说话,今年1、4、7、10四个月收到的药物分红已经有两千多啦!
  况且吧,盖房子的时候她偷偷去落水洞看过,邱老寿星送她的宝贝还在呢,以后没钱也不怕,卖一只镯子就能换不少钱啦!
  甚至,她还可以供胡峻哥哥读书嘞!
  于是,从今天开始,胡峻每天带着书去车间,一有空就看书复习,下班回家也尽量在孩子哭声和继母的崩溃声中平心静气的复习,胡雪峰知道他想考公安大学后非常开心,勒令刘珍和菲菲不许吵他。
  甚至,为了方便他看书,胡雪峰又买了一套房子,让刘珍带着小儿子搬过去,只留菲菲在这边给胡峻做饭打扫卫生,平时的工作他也大手一挥,让别人帮儿子做了。
  他是主管业务生产的副厂长,这点特权还是有的。
  其实,他也早该这么做了。刘珍自从怀孕后就这儿疼那儿痒的折腾人,他整天在单位可以躲过一劫,可一双儿女却是躲无可躲的。生下白白胖胖的小儿子,自以为腰杆子挺硬后,刘珍就闹着要再买套房子。
  一家五口还有个奶娃娃,再加借着“照顾月子”的名义住下来的刘老太,挤在“小麻雀”里实在是太不方便了,刚出月子的娃娃神经分外脆弱,关门声重了那么一丢丢,就把他吓得嚎啕大哭,好容易安抚下来,夜里也是要再发惊的。
  刘老太教刘珍一哭二闹三上吊,要房子,要跟继子继女分开吃住。
  可胡雪峰也不是傻的,他手里是有钱,却不愿花在这种地方,都给朋友留国外炒股呢。这几年日元一天比一天值钱,甚至大有超过美元地位的趋势,他买的日元外汇储备终于可以派上用场了,一天都是二三百的进账,还真不缺一套房子钱。
  刘老太看出来,女婿这是觉着能将就就行,还没被逼到那份上,于是灵机一动给闺女出主意,让她不停的使唤吵闹继子继女,尤其是胡峻那儿,让他没时间看书复习……果然,胡雪峰痛痛快快,在不远处给买了一套。
  好巧不巧,这一套房子的前主人,还是菲菲和绿真曾经的学前班老师——卫娜。
  自从丢了工作后,卫娜倒是安静了一段时间,前几年学人当倒爷,走南闯北的去,把石兰省的木耳野生菌等山货带到东北去,在厂矿区挣到点钱,又从长白山贩人参回来,在书城挣了好几笔。
  听说有了钱又有了家庭地位的卫老师,还在外头找了个姘头,长年累月不回家嘞!
  现在,两个儿子也毕业了,公婆也过世了,丈夫把房子一卖,准备友关系调回市里养老去。
  这一对,也算是市三纺的风云人物。曾经打架打得全厂皆知的夫妻,现在虽然还没离婚可也已经各奔东西,只是可怜了两个儿子,继续在厂里混日子,重复父母当年的命运。
  不,甚至比父母当年还不如。
  以前,市三纺是铁饭碗,只要进来就再也不用担心出去,可现在,自从胡雪峰大刀阔斧搞改革后,各部门各条生产线绩效评比成为衡量个人价值的指标,甚至给所有人订了个最低任务线,一个月未完成扣工资,两个月未完成扣工资加全厂通报,三个月未完成就可以考虑主动辞职了。
  当然,他的剥削不像资本家那么赤.裸.裸,他只是会让完不成任务的职工被公开处刑,丧失尊严……哪怕是已经在厂里工作几十年即将退休的老员工。
  一开始,包括黄柔陈静在内的人都不相信,毕竟这人虽然不靠谱但他至少是个笑面虎,还没见他跟谁撕破脸皮呢。可谁知前脚刚说不信,后脚这脸就被打得“啪啪”响,转眼厂里就“主动辞职”两个人了!
  所有人这才把他的“改革”当回事。
  不过,话说回来,虽然有点不近人情,但厂子效益的提高是实打实的,这才三个季度,效益就已经快赶上总厂了。效益和工人工资是直接挂钩的,工资高了,怨声载道也就少了,相反,他的呼声在年轻人里还挺高的。
  当然,幺妹现在可没时间管这些大人的事儿,她最近开始有烦恼啦。因为静静阿姨的对象又谈崩了,崩的对象还是给他们上体育课的牛老师。
  这不,牛老师今儿又给她塞了一袋零嘴,“帮我给你们陈老师带个话,晚上七点让她在厂东门等我。”
  牛老师“扔”完东西,屁股后头有恶狗撵似的跑了,让崔绿真想要拒绝都来不及。
  她知道小孩不该掺和大人的事,可……这次的是啥零嘴呀?
  她“刺溜”一声拉开最新款的书包拉链条,几头是一个红黑色带花纹的塑料包装袋,“麦丽素”三个大字印入眼帘。
  这又是啥好吃的呀?
  小地精虽然个子长得高,可她的生长发育比同龄人类幼崽缓慢,菲菲和丽芝一二年级就开始换牙,她却到四年级,也就是去年才开始陆陆续续换牙。
  前头三年可把妈妈急坏了,带她去县医院市医院中医医院都看过了,甚至还去过省城儿童医院好多次,担心她一直不换乳牙的话,以后会影响脸部轮廓骨骼发育……谁知药也吃了许多,她那二十颗小乳牙还是岿然不动。
  甚至,顾奶奶不知从哪儿听来的土方子,说是要给敲掉一颗的话,牙床松动后其他的也就陆续会掉了。
  当然,她只敢旁敲侧击的提一句,妈妈要知道可是会发飙哒!
  幸好,去年春天开始,小地精的小乳牙们终于开始松动了,一年多时间已经换得差不多了,只是还有一两颗没长出来,但一点儿也不影响她龇牙咧嘴地笑。
  唯一影响的,就是妈妈不让她吃那么多零嘴了,怕吃坏牙齿。
  一副好看的牙齿对一个女孩子来说太重要啦!
  所以,在这段旷日持久的换牙过程中,连新出的麦丽素她都不知道,感觉像错过了两个亿!
  小地精迫不及待地拆开包装袋,发现里头是一个个拇指大的“小鸡蛋”。它们外边是棕红色的巧克力,吃进嘴里苦甜苦甜的,慢慢的含了一会儿,里头又是像真空的泡沫一样,巧克力融化进去真舒服呀,化得人舌尖丝滑丝滑的……
  “喔喔,好吃!”
  她一连吃了大半包,这才想起要看看是哪个食品厂出的,到时候上百货商店问问。可包装袋上是奇奇怪怪的拼音和繁体字,产地居然是在香港!
  哎哟,小地精居然在无意中吃到了人生中的第一袋进口零食!
  这可真是让她欢喜让她愁啊,欢喜的是进口零食真好吃,愁的是她近期内可能就只能吃这么点儿啦,阳城市可是买不到进口零食哒!早知道就刚才少吃几颗,留着以后慢慢的享受……唉!
  “叹什么气呢?”黄柔刚进门就听见闺女的叹气声,随口一问。
  “我没有零食吃啦妈妈。”
  “还吃呢,啊,张嘴,你看你左上第四颗牙齿还没长出来。”瞥了一眼书桌上的包装袋,“再吃糖,把牙根吃坏,当心变成小缺牙。”
  崔绿真皱了皱鼻子,她已经不是三四岁的小孩子了,知道牙齿长不长得出来跟钙质有关,跟啥吃糖可没关系。
  把装着菜的网兜搁进厨房,黄柔出来把包放下,“哪来的零食?”
  “牛老师给的。”
  黄柔怔了怔,这位牛老师也是个神人,典型的体育老师长相,人高马大黑黝黝,性子却一点儿也不“体育老师”,非常腼腆和温柔。陈静那样的大女人在他眼里简直就是天神一般的存在,这半年来随着大河诗社的风生水起,一连出了两本诗集和两首脍炙人口的诗歌后,他对陈静的崇拜更是犹如滔滔江水。
  总是挑陈静在的时间往诗社跑,投两首绞尽脑汁的打油诗,借着“讨教”的名义赖在活动室不走,两只牛眼跟探照灯显微镜似的,看见啥活儿立马抢着干……这不,虽然不是诗社正式成员,可他干的活比谁都多!
  所有理事们都知道诗社多了这么个热情的追随者。
  时不时再来点偶遇啥的,陈静已经是谈过五六段恋爱的人了,自然明白他的“司马昭之心”,也算是被他一片痴心打动了吧……这不,才交往几个月,又崩了。
  可怜的被抛弃的牛老师,就像激励挽救出轨渣男的家庭主妇一般,天天给陈静送汤送水,她不收,他就曲线救国,给黄柔和幺妹送,再转交给她。
  现在她们也不愿帮他转交了,他就用进口零食收买小地精,帮他带话。
  小地精可不知道静静阿姨会不会去赴约,她只是好奇,“妈妈,我们能自个儿做零食吗?”
  “嗯?”
  于是,幺妹又把几个月前在李家沟的设想说了。
  黄柔沉吟片刻,“开食品加工厂?”
  “对,姨妈他们也很感兴趣呢,咱们要是开起来,以后就能随便吃零……嘿嘿,能挣好多钱嘞!”
  钱谁会嫌多呢?反正黄柔是不嫌的,教育局已经给她透口风了,开春就要将她调市里去,到时候两口子都去了市区,她也想把闺女转到市区去念初中,到时候三口人不可能再来回跑大河口。
  她又想买房子了。
  这次,她不想再将就“小麻雀”,她想要买宽敞的大房子,有阳台有花园那种。
  昨晚,两口子睡前还在发愁,这笔钱要从哪儿抓来,还不知道嘞。现在被闺女一提醒,好像是个不错的主意,多年的事实证明,跟着闺女的意见走不会错。
  晚上,一家三口吃饭的时候,她把这个主意提了,顾学章没意见,“行,改天你跟她姨妈商量一下,我给你们找集体挂靠。”
  想要办厂只能挂靠,私人小作坊偷偷摸摸不像话,毕竟他们现在也算有点名头的领导了,要让人知道多不体面。
  黄柔是个行动派,第二天中午,她就给李家沟大队部去了电话,下午她刚下班,高元珍就在家门口等着。
  才两个月不见,高元珍似乎是又老了两岁,“姐怎么了?”
  “害,农村里不就是那些破事,不提也罢,你急慌慌叫我来是啥事?”
  黄柔给她倒杯温开水,“咱们办个食品加工厂吧。”
  高元珍一愣,“是幺妹的主意?”
  黄柔也愣了,“她跟你提过?”
  姐俩这才知道,小地精密谋食品厂已经大半年了。她的初衷很简单,做多多的零食她就不用花钱去外面买啦,可对这两个女人来说,她们的注意力就不在“吃”上。
  一个是为了出人头地养儿子,一个是为了挣钱买房子,对现在的她们来说都是刚需,必须实打实挣到钱的。高元珍听说妹夫帮她们落实挂靠集体的事儿,顿时感激不已,两个人当即在桌子上铺开信签纸,计划开来。
  场地暂定李家沟,因为高家的房子足够大,做仓库绰绰有余,院子里搭几口锅灶什么的也方便,最关键是交通方便,只要生产出来就能用拖拉机给运到供销社。
  她们的销路暂定的也是供销社,王满银那边还能跑跑百货商店,但她们现在对所谓的“食品”还没概念,不知道能不能进百货商店。
  接下来就是考虑主打产品了,到底生产啥好呢?罐头肯定是要继续生产的,因为这是他们安生立命的基础。可其他的冰棍儿饼干小馒头麦丽素,这就是问题了。
  高元珍叹口气,懊恼地捶头:“都怪我,年轻时候没出去看看,也不知道饼干咋做的。”
  黄柔按住她的手,“这怪不了你,那几年谁也没条件出门不是?”
  再说,除非是在饼干厂上班的,不然谁知道这些呢?
  忽然,她眼睛一亮,是呀,饼干厂啊!术业有专攻,她们不会做饼干,可饼干厂的工人肯定会做!她把脑袋凑过去,和姐姐小声的说了几句,两个人一拍即合。
  商量妥当,崔绿真回来了,她手里提着两个一模一样的军绿色双肩书包,身后跟着的是比她矮一丢丢的胡菲。
  胡菲怀里还抱着三个多月的胡峥,正“呱呱呱”的哭着,不知道是饿了还是尿了。
  黄柔心头叹口气,估摸着又是刘老太要撺掇刘珍上市里逛百货商店,赶最后一班上市区的公共汽车,专门守在教室门口,菲菲一放学就把胡峥甩给她了。
  可怜的菲菲,以为跟继母分开住就能安宁,谁知她们愣是不愿放过这免费的小保姆,搞得她作业没时间写,舞蹈也没时间练了。
  崔绿真虽然喜欢小孩,可她不喜欢胡峥这样的臭小子,他的嘴巴好大好大,眼睛又那么那么小,一天要让好朋友给他换那么多次尿布,喂那么多次奶粉……她实在想不通了巴掌大的孩子怎么就这么能吃?
  姨妈家的小明明多可爱呀,没他能吃没他能拉,笑得比他还好看!
  黄柔主动把嗷嗷大哭的胡峥接过去,“乖,你们去房间里写作业吧。”
  菲菲松口气,甩了甩被他压沉的手臂,“小弟弟一定是又饿了,我先给他泡奶粉。”
  胡雪峰有钱了,这小儿子来得正是时候,赶上他春风得意马蹄疾的年月,都看不上喝母乳,高档奶粉可着劲的买,想喝多少喝多少。
  可在黄柔和高元珍看来,再好的奶粉能有母乳好?这人啊,有点钱就狂了!
  “放着我来吧,你们快去写作业。”
  房间里,幺妹把书包放下,拿出两个人的作业摊在长长的写字台上,再将带靠背的两把椅子摆上。显然,这是她们经常做的事,一做就是六年了。
  “明年咱们就能上初中啦,菲菲你还要带他吗?”
  胡菲皱着眉,“可,可我爸爸也没说不用我带呀。”
  小地精仗义执言:“你可以找借口的呀,就说嗯,就说作业多,肚子疼,当值日生……反正就是不带他。”
  “可……可……他是我弟……”
  “是你弟,又不是你生哒。”
  菲菲觉着,自己说不过好朋友,可好朋友说的,又是那么的有道理,那么的英明睿智。其实,她也不喜欢胡峥,整天只会吵哥哥复习,一点忙也帮不上。
  两只好闺蜜,手下“唰唰唰”地写着,躲在房间里畅所欲言。要是以前,还有胡峻哥哥也会加入,他们有三把靠椅,并排坐开,一面写,一面天南海北的聊开。
  当然,大多数时候都是小地精一个人嘚吧嘚吧,胡家兄妹俩没去过她口中说的地方,没见过她津津乐道的海椰子翡翠兰牛卵树,甚至,菲菲连印度洋在哪儿都分不清,经常闹“北极熊跟企鹅一起玩耍”的笑话。
  他们的好朋友崔绿真,怎么就能懂那么多呢?
  她的脑袋瓜里,装着整个地球,整个世界!
  有时候,菲菲也会失落地想,如果她也有一对疼爱她的爸爸妈妈,她应该也会在脑袋瓜里装地球,而不是装小弟弟的吃喝拉撒。
  说到底,她跟绿真,是不一样的。
  “菲菲?”
  “嗯?绿真说啥?”胡菲不好意思的吐吐舌头,她居然出神了。
  “我说,我把海椰子挖出来了,就种在新房子的院子里。”地震后那家伙被埋在土里,她央求大伯和爷爷一定要把它挖出来。
  “海椰子?是不是你学前班那年捡到的那个,嗯像……像屁股的家伙?”小姑娘红着脸,不好意思提那两个字,感觉是不文明的行为。
  “对。”
  “可它都已经埋土里五年啦,还没发芽吗?”菲菲大惊失色,“这怕是已经坏了吧?”
  小地精很肯定的摇头,“不会坏,它种子的胚芽还在,胚芽蛋白现在属于休眠期,过几天或者几年蛋白被激活后就能发芽啦。”
  菲菲可听不懂什么蛋白什么激活的,她只觉着好朋友太棒太厉害啦,她的脑袋里装了好多好多东西呀!
  崔绿真已经习惯了她的星星眼,竖起耳朵听了会儿胡峥没有再哭了,这才嘻嘻笑着起身,“我给你拿好吃的去哦。”
  客厅里,吃饱喝足的胡峥正睡在沙发上,关键是,他居然过分地猖狂地盖着她的小熊猫被子!那可是她最爱的!
  崔绿真非常生气地问:“妈妈你怎么又把我的东西给他盖呀?”
  黄柔轻轻瞪她一眼,高元珍把小被子扯开,盖上她的衣服。小孩子嘛,总有自己的东西是不允许别人碰的,尤其是她本身就不喜欢的人。高玉强那小子就有这臭脾气,自个儿的玩具不让王满金王满玉家的孩子玩儿,哪怕碰一下他都要揍人家。
  幺妹这才打开柜子,拿出两个油纸包,抓了几颗果脯。
  黄柔把剩下的拿过来,让高元珍吃。
  一个个晶莹剔透黄橙橙黑漆漆的果干儿,被腌渍得酸酸甜甜,咬一口脆生生的还开胃。高元珍感慨着说:“上次小丫头就说食品厂可以做果脯,咱们去周边收果子,学会糖渍和盐渍的技术,这可是能赚大钱的?”
  黄柔忽然一愣,“她提过做果脯?”
  “可不是咋地,到时候咱们也不用费劲的做饼干,同样是收购果子来,一半做罐头,一半做果脯,那几套洗切去核的设备未必能将就着用……”
  话未说完,黄柔忽然“啪”一声拍在大腿上。
  “好,好主意,咱们刚起步,还没学会走,先别忙着跑,就从果子开始!”
  崔绿真这样脑袋里装着地球的小孩不会知道,她就出去拿点儿零食的工夫,就启发到她妈妈和姨妈了。忙着回家规划场地,高元珍也没时间留下吃饭,随便啃着两个热包子就蹬着自行车走了。
  他们在李家沟的院子虽然大,可排水系统是个问题,万一以后开展起生产的时候,雨天又内涝怎么办?那淹的可是原材料和成品,就差临门一脚带出去就能换钱的东西,她不允许出任何差错!
  做食品,第一重要的就是安全。
  内涝会把多少细菌病毒虫卵留在食品上,她不敢想象。所以第一步,先回去把这个问题解决。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她和王满银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软(威)硬(逼)兼(利)施(诱),给大队部书记塞了二十块钱,这才在邻居的万般不配合之下,给他们的院子开了条排水沟。
  同时,又在厨房隔壁盖了两间更大的青砖房,特意把地面垫高,支上三口大铁锅两套设备,一口煮罐头,两口做紫果脯。当然,做这些准备他们也不是蒙着眼睛瞎搞,王满银求了舅妈,通过采购关系给他们介绍了一位果脯厂的老工人,两口子给他开着高工资,没日没夜的学习。
  村里人都觉着他俩是疯了,没厂子没执照不说,两个农民,在这之前身无长技的农民,居然也敢天马行空的瞎搞?他们凭啥?就凭那啥都敢想的脑袋吗?
  当然,为了不让人再半路截胡抢了生意,他们一直对外宣称的都是“煮罐头”,直到半个月后,顾学章给他们送来了营业执照和挂靠合同,李家沟的社员们才知道,这两口子又开始搞事情了!
  说来也巧,顾学章给他们挂靠的是一个叫“利民西瓜园”的集体企业,听名字谁都没听过是吧?可要说起黑皮西瓜,又大又甜水又多的黑皮大西瓜,整个红星县的老百姓都知道,那个地方叫牛屎沟!
  是的,在完成初步的重建家园工程,刚把一排排土坯茅草屋盖起来的第二天,远在北京的段书记就给他们支了个招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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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捉虫和排版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