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节
  所以他守剑。
  然后他才发现,守剑其实从来都比出剑更难。
  守剑的日子实在太难,太无趣,太古井无波,他的剑意藏于锋,他时常觉得自己快要被憋疯了。
  所以他也做过一些错事。
  比如没有始终忠于自己的道侣,比如偏袒自己外室的孩子,比如忽略了自己的亲传弟子,再比如不知不觉中,竟然纵容自己的道侣怀薇成了一个没有远见的蠢货。
  但他始终记得,要守剑。
  而昆吾山宗最锋利的那柄剑,从来都不是他手中的昆吾剑。
  而是一个人。
  那个人,便是谢君知。
  若非妖皇封印,他不会失去他的师尊,不会失去所有他视如家人的师兄姐,也不会突然要承担昆吾掌门如此这般的重任,彻底改变了他原有的人生轨迹。
  他心知肚明此事当然与谢君知无关,如果能选择,又有谁想要成为妖皇的封印容器呢?
  可他到底是个俗人,还是忍不住要迁怒几分,所以他也有对谢君知冷言冷语,心存几分打压漠视。
  但说到底,是他站在师尊身后,将血泊封印中的小小婴孩抱起,再送入千崖峰,看他一日复一日地坐在那礁石上吹罡风,气息日益强大,再成如今俊逸少年。
  他心有复杂之意,可以对谢君知冷眼相待,却绝不代表别人也可以!
  所以现在,他要出剑。
  “霸道?”剑鞘倒映出来的那双眼中终于开始锋芒毕露,藏了这二十余年的锋终于在这一刻乍露,怀筠真君冷笑一声:“依我看,倒是这天下已经忘记了什么才是真正的霸道。否则怎会有人如此胆大妄为,竟然敢将我昆吾弟子投入妖狱之中?!”
  他话音落,手中的昆吾剑已经出鞘。
  一声铮然于半空而响。
  剑光起。
  昆吾剑的剑光不瑰丽也不璀璨,无法与耀日相争,甚至好似无法盖过这满渡缘道的烛火之光。
  怀筠真君的剑不奇也不险,便如他这个人,平平无奇,有些墨守成规,更仿佛毫无特色。
  可掌门之剑,本就当如滚滚长河,规行矩止,因循沿袭,不溢出堤坝,也不改变航道,四平八稳,前赴后继。
  如此日积月累,无人可阻,也无人可挡,一往无前,所向披靡!
  一剑出,渡缘道护山大阵先碎,八座渡缘道山头的护山阵法再碎!
  剑风浩荡向前,如此直冲了空大师的莲座而去!
  第188章 “你在摸什么?”
  既然是般若山掌门的莲座,  便自然有千片莲瓣。
  从渡缘道出现至今,恰恰不多不少,到了了空大师这里,  正是第一千零一位掌门,而此前的一千位掌门,  每人都在弥留之时,抽过自己的一根灵骨,  再打磨成如此莲瓣模样。
  因而这莲座便是真正的佛骨舍利磋磨而成,乃是渡缘道无上圣物,莲座出时,  自然满山跪拜。
  然而便是这样的莲座,  方才已经被谢君知轻描淡写地点了一片下来。
  这也是为何见他如此行径后,渡缘道僧人愤怒至斯的原因。
  一片之于千片,也不过千分之一而已,  莲瓣重重叠叠,若是不去细看,  根本看不出那层层迭迭中,竟然会有所缺。
  但此时此刻在此处的都是何等人物,  又怎会看不出那本应完美的千瓣莲座已经有了残缺?
  剑风扫处,  烛火飘摇如浮萍,  无数摇曳扭曲的影子将山端连成一片有些奇诡的黑色网状阴影,再被剑光刺透刺破。
  渡缘道掌门的莲座受损理应是会传遍整个修仙界的事情,便是捂死,起码几位宗主也会得知,但怀筠真君却从未听说过。
  他对于昆吾山宗的情报网有着绝对的信心,  那便只剩下了一个可能性。
  莲座是刚刚才受损的,甚至连消息都还未传出渡缘道外。
  如此答案就很明晰了。
  是谢君知摘了一片下来。
  既然是他摘了一片,  又怎可能是真正信手。
  世间万物都有弱点,便是莲座这样的死物,自然也有弱点。
  别人看不出,甚至难以想象,但既然谢君知从此处摘了一片莲瓣下来,只能说明这莲座的弱点,定然便是此处。
  所以怀筠真君这一剑看似是向了空大师而去,但事实上,是笔直向着谢君知留下的那一处伤引处而去!
  剑光睥睨,剑色平直,天下又有何物能在昆吾一剑之下完好无损?
  宿影阁最坚固的灵器不能,渊沉大陆万里河山不能,渡缘道的大阵不能,烛火不能,经文不能,便是佛骨舍利的千瓣莲座也不能!
  剑锋与无数结界碰撞时,碎裂声已经足够轰然。
  了空大师自然不会任凭那剑锋真正扫到莲座,抬手便扔了手中菩提珠去拦。
  那串菩提珠在脱离他手的瞬间便已经瞬息变大,等落到了莲座之下、剑风面前时,每一颗竟已经变得足有头颅般大小!
  于是更多细密的碎裂声与碰撞声在半空响起,菩提珠遇剑而碎,但菩提珠不止一颗,碎了一颗,自然有下一刻轮转迎上那剑气!
  菩提珠不止一颗,怀筠真君自然也不是只能出一剑。
  他藏剑这么多年,终于有朝一日可以拔剑了,怀筠真君此刻胸中剑气荡漾,握剑的手这才刚刚从些许生涩到找到手感,只觉得区区一百零八颗菩提珠怕是还不够他劈。
  ――毕竟太清望月第四式的剑意,一生二,二生四,如此藏了这么多年的剑意,起剑便已经有数千道剑光层峦而起!
  了空大师有一百零八颗菩提珠,其他七座山的山主自然也每个人手中都有菩提珠,那些跪俯于无量山外的弟子们的僧袖中,也都有这样一串以自己的心血所养的菩提珠。
  一百零八颗不够拦住昆吾掌门的这一剑,那么一千零八十颗呢?一万零八百颗呢?
  近乎密集的菩提珠悍然拦在怀筠真君的剑前,竟然真的短暂地让他的剑势停了一瞬。
  渡缘道僧人脸上有喜色乍露。
  但怀筠真君的那分明是孤剑的一剑后,竟然还有其他剑势汹涌!
  那分明不是怀筠真君所出的剑,甚至每一剑都各有不同,然而所有这些剑,剑剑相扣,环环相接,竟然便成了真正的剑阵!
  再去看在怀筠真君身后显露出身形的昆吾众人,竟是人人手中的剑都已经出鞘,而总是端着一杯紫砂茶杯却总也不喝的那位祁长老一手持杯,另一手的两根手指微湿,似是从那杯中弹出了几滴水珠。
  水珠所至,纵横此间的昆吾剑意自然相连。
  那紫砂茶杯中的水,竟然便是能真正连接天下昆吾剑意的阵意!
  下一瞬,千万菩提珠齐齐碎裂。
  “你们是不是忘了,昆吾山宗不仅有一柄昆吾剑,还有昆吾剑阵。”怀筠真君嗤笑一声。
  他提剑自高空信步而过,每一步都走得极稳,然而他一步便跨过一座山,而他每走过一座山,那山上的漫天烛火便会应声而灭。
  如此走了五步,渡缘道八座山便已经灭了大半的烛火。
  半天金光稍滞,释光中夹杂了剑色剑意,于是金色便被切割,变得好似并不那么纯粹了起来。
  怀筠真君转了转剑柄,环顾四周,再看向前方莲座:“了空大师若是再不开无量山交人,我便要继续向前走了。”
  ……
  无边无际的黑中,橘二还在慢慢向前。
  它闻见的味道逐渐多了起来,有些陌生,然而这些陌生之中,竟然还有些奇特的熟悉。
  橘二觉得十分疑惑,它确信自己漫长的记忆长河里,绝没有被抓到这妖狱过,也没有去过什么纯黑的地方,为什么会对这里产生这样一份熟悉。
  它边这样想,边下意识想要试图照亮这里。
  无数法术在它爪间变幻,却始终没有任何一簇火花。
  ……
  距离橘二极远的漆黑中,虞兮枝也在变幻手中的法术,她搓了丹丸,画了符,还试图拔了剑,然而无论是哪一种,都石沉大海,没有掀起任何波澜。
  “就真的没有什么办法将这里照亮了吗?”虞兮枝有些沮丧地垂下手。
  “橘二去找了。”谢君知却好似一点也不着急:“我们再等等。”
  虞兮枝一愣,这才突然想起来,和他们一同进入这里的,还有一只小猫咪。
  方才她和谢君知这样那样,竟然真的将橘二彻底忘在了脑后。
  虞兮枝有些愧疚,不由得清了清嗓子:“啊……那它一个人能行吗?我们要去帮忙吗?”
  谢君知却地在做什么,虞兮枝等了半晌,手突然重新被对方握住,然后再向着某个方向一拉。
  她跌坐在了一片柔软的被褥上。
  “好好入定,你的灵气干涸很厉害,再耽搁下去,怕是要伤及灵脉了。”谢君知按在她的肩头:“橘二到底是小妖皇,境界也有入神,比起担心他,倒是你现在的情况比较严重。此前的大阵虽然是要困住我,却也让所有置身其中之人心神浮躁,出剑情绪都多被影响,你也不例外,现在要好好休养才是。”
  虞兮枝微微一愣。
  那大阵显然并非一夕之事,恐怕从他们进入这比剑谷开始,大阵便已经存在了,也难怪自己此前总一直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原来竟然如此。
  她有些赧然地抓着被子,心道果然自己躺着入定的事情被发现了。
  便是谢君知不说,她对自己的情况自然也十分清楚,因而便没有拒绝,先给自己捏了个除尘诀,再乖巧地滑进被子里,躺好以后,虽然一片黑暗,她也还是徒劳地眨了眨眼:“那……那你呢?”
  谢君知坐在床沿边,稍微靠在床头:“我想看着你,虽然看不到,但我可以想象你的样子。”
  他如何想象呢?
  自然是上一次,她在千崖峰入定沉眠之时,他一直守在她身边,所以才知道她入定时的样子。
  念及至此,虞兮枝的耳根瞬间又红了,她沉默了一会,慢慢探出手,在小幅度地拉了拉谢君知的袖角。
  谢君知耐心道:“嗯?怎么了?”
  虞兮枝小声道:“就……那个……你要不要……也休息一下?”
  “我这样便也算是休息了。”谢君知将她的手放在自己掌心,含笑道。
  虞兮枝:“……”
  一定要她把话说得那么直白吗!
  她向着床的另一侧蠕动了几下,再空出足够一个人并排躺着的位置,犹豫了片刻,到底还是有些扭捏道:“我入定不知要过多久,你一直这样坐着还挺累的,要不然……嗯……这个床还挺大的,我去那边,你在这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