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林闻摇头一笑,“我能有什么主意?要不报官吧!”
  “别别别,要是见了官,没事也成有事了,不知给安个什么罪呢。我可是被流放过的人,凭空就有了罪,真是害怕了。”胡叔紧紧抓住林闻的手,支吾了一会儿,说:“闻哥儿,要不你要她吧!你放心,我从没碰过她。你刚出来,又带着楠小子,家里正缺个人,你千万别跟我客气,就当是胡叔送给你的礼物。”
  不管胡叔说得多好,林闻都咬定钢牙拒绝了。他刚出来,靠卖字画勉强养活他和林楠,再多一口人,当下他还真怕饿了肚子。
  胡叔无奈,只好向他的老主雇学习。第二天一早,林闻打开门,就看到那自称侯府小姐的姑娘坐在门口,而胡叔家早已铁将军把门了,听说胡叔连夜走的。
  “我叫万雪莹,京城人,父母双亡,留下我保证不让你后悔。”女孩儿满脸恳切且倔强地注视着林闻,她已无家可归,也没了身份,只怕林闻赶她走。
  “说说你的故事吧!”
  听完万雪莹的讲述,林闻仰天大笑,“沈逊呀沈逊,你自持聪明,让人当猴儿耍了吧?不过,象沈逊这种人,配一个粗鄙丑陋的妇人再合适不过。”
  沈逊比林闻年长一岁,两人同一年中举,都是名声大噪的少年才子。林闻很早就听说过沈逊,却素未谋面,但文人相轻的心理作怪,他看不起沈逊。
  万雪莹暗叹一声,对沈逊娶万春芳一事不想多说,自己的事她也只跟林闻说了一半。她无家可归,只能先博取林闻的同情,取得他的信任,才有落脚之地。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林闻每天都会去胡叔家看一看,几乎形成了习惯。从盼着他快点回来,到他越来越不想让他回来,林闻的心路走得坎坷且轻快。
  “歇一会儿,喝口水吧!”林闻倒了一杯茶给万雪莹。
  “我不累。”万雪莹缝制好一个红色的锦盒,把各色各样的手帕、香囊、荷包和珠花装进去,把锦盒封好,还系上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知府夫人开出高价要三十个这样的礼盒,听说是要给京城的贵人们送礼,我要快些弄好。”
  “再着急也要休息,你是家里的顶梁柱,累坏了怎么办?”
  林闻早就不卖书画了,不是他写得不好、画得不好,而是他名声太响,没人敢买他的东西。就是他想做杂工,甚至做苦力,在这个地方也没人敢用他。
  这两年,他们的生活就靠万雪莹刚开始给人缝缝补补,后来刺绣、做女红维持。若是没有万雪莹,林闻和林楠还不知道怎么糊口,林闻现在很庆幸自己当时一念之仁。万雪莹师从其母,不只刺绣好,还会堆纱花、穿珠花、打络子。以前身在闺阁,做女红只是打发时间,没想到现在成了她谋生的技能。
  “为什么这么说?”万雪莹放下手中的活计,冷眼看着林闻。
  “我一个大男人竟要靠你养活,不知道怎么报答你。”林闻的语气很无奈。
  “你真想报答我?”
  “真想,做什么都行,哪怕上刀山下火海,我……”
  “呵呵,没那么难,我想做状元夫人。”万雪莹双眸亮晶晶地注视着林闻。
  “什么?可沈逊……哦!也不难,今年春闱已过,你要再等三年。”
  “我知道你不会食言,别说三年,三十年我都可以等。”
  果然,三年之后,林闻高中状元,比沈逊晚了两届,他再一次名扬朝野。
  “久违了,朕的状元郎。”隆顺帝俯视跪在金殿上的林闻,面露揶揄,转身笑问圣勇长公主,“皇姐,你说朕该怎么赏林状元?”
  “哼!皇上应该先问他想干什么,要不他宁愿去做苦力也不会来当状元。”
  林闻自嘲一笑,说:“还是长公主慧心慧眼,了解微臣。”
  “哼哼!你只要不说本宫牝鸡司晨就好,告诉皇上你想干什么吧!”
  “好。”林闻轻咳一声,朗声说:“我要告状,告内阁侍读学士、翰林院侍讲学士沈逊良心丧尽、贪图富贵,伙同万户侯府欺辱孤女、杀人悔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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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完这一章就能把整个故事连起来了吧?
  ☆、第三十七章 公案(二)
  位列于金銮殿上的文武臣工以及内侍、宫娥和侍卫即使没见过林闻,也听说过他的故事。他又一次中了状元,人们正在为他感慨,没想到他又出了幺蛾子。
  沈逊是六年前的状元,同林闻一样少年成名,亦是博学多才、风雅俊逸。只不过他低调安分,稳当上进,不象林闻那样起起落落。中状元短短几年,他就由七品翰林升任到从四品内阁侍读学士兼翰林院侍讲学士,非一般的清贵。
  而今,林闻要告沈逊,别说是臣子侍从,就连隆顺帝和圣勇长公主都瞪大眼睛想听下文。林闻不负重望,把满腹才学附注于口,绘声绘色讲述了案情。
  沈逊亦在臣工之列,听说林闻要告他,他还很纳闷。他一向忠直守法,又与林闻素昧平生,怎么会被林闻盯上呢?听到林闻罗列的罪名,他的心“咯噔”一下,不由后背泛凉。接下来听林闻讲述事情的来龙去脉,陈述大量证据,越听他的心就越往下沉,听完了,他的心也沉到了谷底,全身好像被冰水浸透一样。
  成亲前,他恪守礼法,与他的妻子素未谋面。只是之前听万武夸耀自己的女儿多么多么贤惠漂亮,多么多么心灵手巧,他信任万武,自然心里充满期待。
  洞房夜挑起红盖头的那一刻,虽然新娘子脸上的粉厚比象皮,他的第一感觉是万武骗了他。新娘子化上浓妆只能算一般人,跟漂亮根本不搭边。之后,他渐渐发现他的妻子不但不贤惠,还蛮横粗鲁,更谈不上心灵手巧。
  等到他对他的妻子有了整体认识的时候,他的妻子已怀孕三个月了。即使他对他的妻子失望至极、对万武满腹怨气,也无计可施了。婚姻有缺憾,还好能用纳妾添补,取妾室的优点,补妻子的短处,这样他心里才慢慢平衡了。
  成亲五年有余,他一直认为他的妻子并非伉俪良伴,直到现在,他才明白原来所娶非人。枉他聪明一世,却被人当成的猴子,真是丢尽了祖宗八代的脸。
  “呃,这个……”隆顺帝摸着鼻子掩饰眼里的笑意,“沈爱卿有何话说?”
  沈逊据实讲述了从认识万武到与万雪莹定亲之后的事,并为自己做了无罪申辩。当然,他不会自揭污垢,讲述他妻子的劣迹,毕竟在外人眼里他和妻子仍是夫妻一体。再说,万春芳也给他生下了三个孩子,嫡长子,还有一对龙凤胎。
  “林兄弟所说的罪名我一条也不敢认,想必是他误解我了。”此时的沈逊冤比窦娥,被人坑惨了,娶了个母夜叉不说,还被林闻捅到朝堂上丢人现眼。
  “不是林闻误解你,而是他居心叵测,明知你被蒙在鼓里,仍把你卷入这件公案。你只要自辩无罪,就要把万户侯府推出来,还要自揭内院伤疤,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话柄,任人评说非议。”圣勇长公主冷眼挑视林闻,点评一针见血。
  “长公主慧心慧眼,毫不逊于圣贤皇太后。”林闻拿出厚厚一本奏折请内侍呈上,说:“臣替万武之女状告万户侯府,请皇上圣裁。”
  隆顺帝接过林闻的奏折,说:“朕看看,沈爱卿,你也想想你还要说些什么。”
  “臣无话可说,臣要休妻,请皇上恩准。”沈逊低头垂脸,心中恨痛至极。
  “沈逊,与你定亲的人是万武之女,你所取却非此人,是被人骗了婚,又何谈休妻呀?”圣勇长公主是光风霁月之人,对此等龌龊之事嗤之以鼻,“依本宫之见,你直接把人送回万户侯府,还要跟万家要个说法,连休书都省了。”
  “多谢长公主提点,皇上,请恩准臣告退。”沈逊双手掩面,羞愧不已。
  “沈爱卿留步。”隆顺帝冲圣勇长公主挤了挤眼,说:“朕听说万武之女贤淑仁惠、才高貌美,你又与她有婚约在前,不如你先把万文之女送回万家,朕给你与万武之女赐婚。爱卿官至从四品,也该为你的夫人上旨请封了。”
  盛月皇朝有明确规定,男子官至从四品,才会给其夫人赐封,诰命的品阶与前朝官阶相对应。如女子对家族或朝廷有特殊功勋,可酌情另加封赏。
  沈逊年初才升任从四品官阶,即使对妻子百般不满,也要为妻子请封。沈逊正在思虑此事,万春芳就把一个为他生了女儿又怀了孕的妾室活活打死了。沈逊一怒之下与万春芳发生了激烈冲突,险些休妻,请封之事自然就压后了。
  圣勇长公主含笑说:“皇上圣明,直接为沈爱卿封赏万武之女再妥当不过。”
  “不行——”林闻跳起来一声急喊,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大胆,金殿之上岂能容你放肆?”隆顺帝沉着脸高声斥责了林闻,又转向沈逊,笑眯眯地说:“沈爱卿还是先退下处理家事吧!有困难尽管和朕开口。”
  “臣告退。”沈逊躬身退出,荣享了所有人的注目礼。
  “皇上,那件事万万不可。”林闻恭恭敬敬跪下,满脸恳切。
  “哪件事呀?”隆顺帝抚着额头,好像浑然不知。
  “那……”林闻无论如何也说不出他是为万雪莹才来考状元的。
  “皇上,时候不早,该议正事了。”圣勇长公主见林闻如跪针毡,冲隆顺帝别有意味一笑,又说:“做一个忠正能干的臣子,想改变皇上的圣裁也不是很难。”
  到现在,林闻要是还不明白圣勇长公主的意思,就是傻子了。他费尽心思考状元,是想给万雪莹一份荣耀,并帮她申冤,顺便给沈逊设个套,让沈逊成为笑柄。没想到,事情刚开始,他就钻进了圣勇长公主和隆顺帝的圈套。不做一个忠正能干的臣子,他的妻子会成为别人的,他幸福的小家就要毁掉。
  林闻果然是治世之能臣,十余年时间,他就从七品翰林直杀内阁,升迁的速度比沈逊还快。入阁之后,他又大刀阔斧变革,很快挤掉内阁首辅,取而代之。他只有一个妻子万雪莹,封一品淑仪夫人,只有一个女儿林诗韵,在金环玉绕中长大。林家又一次把他记入族谱,林闻对此不置可否,只是再也没回乡祭祖。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今日是大朝会,巳时已过,还未退朝,金鸾大殿里,隆顺帝和圣勇长公主坐着,众臣子侍从站着,林闻跪着,正在议国家大事。
  掌事太监主旨进殿,强忍笑意禀报,“回皇上,沈家闹起来了,还有万家,这下可热闹了。”
  “朕好久没凑热闹了,皇姐,要不我们也去看看。”
  圣勇长公主点点头,说:“林状元的案子皇上已经接了,就好好审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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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来一章视角又回到当下了。
  ☆、第三十八章 贵客
  冬日午后的阳光洒在雪地上,反射出白灿灿的光芒,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
  沈荣华直挺插跪在冰雪上,周身热血沸腾,并不觉得冷。那会儿,她舌战群妇,又砍又杀,现在感觉很累,被温暖的阳光照耀,都有点昏昏欲睡了。
  吉祥堂二进的院子里,除了几排红艳艳的房子,就是白花花的雪,让人感觉单调且萧条。在这样的环境中,好人都感觉压抑沉闷,更别说沈老太太这个积年怨妇了。自作孽,不可活,外面看来,沈老太太活得不错,个中辛苦只有自知。
  砍掉孙婆子的手,软断金嬷嬷的头,沈家对她的处置是罚跪,还有就是破财免罪。她赔了孙婆子一百两银子,赔了金嬷嬷的家人二百两银子,这事就算完结了。主子不能随意打杀家奴,可用圣勇大长公主赏赐的宝剑砍人杀人,另当别论。
  大冬天在雪地里罚跪,不好受,又没说罚多长时间,感觉太漫长。但沈荣华认为沈家对她的处罚已经很轻了,不管她有何倚仗,毕竟她是行凶杀人者。虽然这两个人都罪有应得,但身为有心之人,她依旧心里隐痛。
  沈慷说沈荣华目无长辈、无法无天,即使有大长公主赏赐的宝剑在手,也不能轻饶。依他的意思是对沈荣华行家法,狠狠打一顿,再关到怡然居无限期禁足。
  没等沈慷说完,沈恺就跳出来叫嚷,一点儿也没给沈慷这个长兄留面子。沈恒也反对重罚沈荣华,他同三兄弟详细分析了这件事,提议要给沈荣华象征性的处罚。沈惟一直是沈慷的跟屁虫,见沈慷吃瘪,他也就不敢说话了。
  本以为沈老太太不会放过沈荣华,沈慷还想借沈老太太翻盘呢。没想到沈老太太听说要罚沈荣华跪雪地,并罚她出银子,想都没想,就赶紧答应了。看来老太婆是被沈荣华吓坏了,还没回过味来,也没想出对付她的杀招。
  “你,过来,去给我家姑娘拿个厚棉垫。”鹂语昂首挺胸,冲吉祥堂一个二等丫头勾了勾手指,根本不在意老太太房里一个二等丫头要比她高几个档次。
  那丫头冲沈荣华陪笑点头,没敢多说半个字,就小跑着去拿东西了。沈荣华在吉祥堂的“壮举”发生到现在才一个多时辰,早就传遍了沈家的犄角旮旯。话越传越夸张,在某些人眼里,沈荣华早就成了杀人狂,哪个敢不乖乖听话?
  一盏茶的功夫,那丫头就给沈荣华拿出一个背面是防水布的厚厚的棉垫,又递给沈荣华一个小手炉,陪笑讨好说:“二姑娘,家里来贵客了。”
  沈荣华会意一笑,问:“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山茶,是吉祥堂管鸟雀的。”
  “知道了,你去吧!”沈荣华给雁鸣使了眼色,示意她跟山茶同去。
  “姑娘,奴婢做什么?”鹂语噘了噘嘴,不满雁鸣抢了她的美差。
  “你跪下,我慢慢跟你说。”
  鹂语也被沈荣华的凶狠吓怕了,以为主子要罚她,连忙跪下了。沈荣华跟她低语了几句,她连连点头,刚要再问,就听门口有小丫头叫她,赶紧出去了。
  “姑娘,二老爷让人来传话,说不让你傻跪着,等老太太睡醒了,他就去求情,免了你的罚。”鹂语塞给沈荣华一个荷包,又说:“二老爷说用完就还给他。”
  沈荣华打开荷包,看到里面是她送给沈恺的那块暖玉,冷哼了一声。她昨晚把暖玉给沈恺,是想借给他把玩几天,怎么听语气好像这暖玉压根就是他的一样。
  一会儿,雁鸣匆匆回来,回道:“姑娘,是孝恩侯府宁家的人,来了一位尊贵的主子,四个体面的嬷嬷,礼物带来了两车,山茶姐姐没打探出为何而来。”
  年节在即,要说这时候来送年礼,确实太晚了。若是光送礼,让得脸的下人来就行,什么贵重的礼物还需尊贵的主子出面。再说沈家现在孝期,要是没非办不可的大事,是不会有人来讨扰的。何况沈宁两家非亲非顾,还曾结怨极深。
  “给山茶记一功,对她多了解了解。”沈荣华想了想,又说:“昨天路上同周嬷嬷一起配合我智斗小王爷的嬷嬷也不错,鹂语,这两个人都交给你了。”
  “姑娘放心,奴婢定会给姑娘满意的答复。”
  “好。”沈荣华心不在焉,她正在脑海里搜罗前世今生对孝恩候府的记忆。
  先前,宁家本无根基,只是普通的耕读之家,家境小康。太祖皇帝开国建都,招纳贤德之士,连开恩科三年。宁家两兄弟竟然一个高中状元、一个被点了探花,从此扬名。宁氏族中子弟也争气,自此之后,每届秋闱春闱几乎都有宁家人上榜。
  先皇隆顺年间,宁家长房嫡子宁远山高中状元,又一次将宁家的名声打响。宁远山为人忠直持重,谨遵圣人训,并以此修身齐家,颇得圣贤皇太后赏识。他在朝堂上稳步上进,升迁极快,宁氏一族很快就在盛月皇朝显山露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