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节
  天气暗下来,外面烤的肉熟了。士卒把肉上来,摆在长桌上,上了酒。几个人喝酒吃肉。
  酒过三巡,王宵猎道:“不说东南了,最近我们周围战事如何?”
  邵凌道:“除了唐州东边的桑仲,并没有大股势力窥伺我们。北边的曹端,主要在郑州、巩县,与翟太尉纠缠。其余小势力,都不足道。”
  牛皋道:“倒是陕州的情形不乐观。打了许久,不见张枢密派兵救援。坐守孤城,如何守得住?”
  王宵猎道:“潼关以东,只余陕州一地,张枢密应该会派兵的。陕州不保,云中的金军就再没有后顾之忧,可以并力攻陕西。那时张枢密的压力就大了。”
  众人点头,深以为然。对张浚来说,如果能保住陕州,与金军的周旋余地就大得多了。
  雪不紧不慢,飘飘洒洒地落下来,很快就化了。一直到天黑,地都没有变白。
  正在王宵猎等人饮酒吃肉,坐着闲谈的时候,一骑快马驶进了新野城。准备关城门的士卒,见马上的骑士衣衫凌乱,急急忙忙地拦了下来。
  不多时,一个士卒快步跑进了后衙。到王宵猎面前叉手:“观察,有虢州将领邵云,言受知州邵兴派遣,进了新野城。言有要事,要面见观察!”
  王宵猎看看众人,有些不解。虢州与陕州一体,邵兴也是李彦仙的人,与自己并无交往。在金军围陕州的时候,来自己这里干什么?
  想了一会,道:“你让他歇息一夜,明日我见他。”
  士卒有些为难。道:“观察,看邵云样子,路上极是疲惫。据他自己说,事情紧急,一天一夜都没有下马。若是今日不接见他,只怕他——”
  听了这话,王宵猎只好道:“罢了,让他到这里见我!”
  士卒称诺退下。
  王宵猎对众人道:“如此紧急,只怕是陕州的事情。金军围了这么久,也没有听说什么消息,怎么突然间急着来这里?与陕州之间,还隔着一个翟太尉。真有事情,也不该来我们这里。”
  牛皋道:“翟太尉被金军压住,连洛阳都去不了,怎么能救陕州?”
  王宵猎点了点头,心中还是不明白。陕州是陕西路管下,从陕西去救方便多了。不管怎么说,也没有道理到自己这里来求救。两地相隔数百里,从新野出兵,到那里黄花菜都凉了。
  不多时,邵云进来。只见他身上衣衫多处破损,头发凌乱,脸上左一处右一处都是污渍。
  到了跟前径向坐在中间的王宵猎叉手:“末将邵云,本是虢州将领。奉知州之命,特来见观察!”
  王宵猎道:“我知道你名字。聚众起兵抗金,与邵知州结为兄弟。听闻金军正在攻陕州,不知你因何来这里?可是缺钱粮?”
  邵云一时沉默。过了一会,才道:“不瞒观察,前几日得张枢密回信,言其带兵欲救陕州,只是出了京兆府,便被金兵拦阻,一时间前进不得。离得近的曲端,又坐视不救——”
  听了这几句话,王宵猎的心就不由沉了下去。陕州一城,能有多少兵马?金军大举进攻,要想守住必须救援。本来曲端大军离陕州最近,只要他愿意出兵,并不会太过麻烦。
  想到这里,王宵猎心中不由暗暗叹了口气。在陕西路,宋朝不是没有兵,也不是没有将,只是众将谁也不服谁,不听调遣。该救的时候不救,该打的时候又不打,坐观成败。实事求是地说,宋朝待之以高位,给之以重权,派张浚去经营川陕的决定是对的。但问题就是,张浚志大才疏,难担此重任。
  见王宵猎不说话,邵云从怀里摸出来一封信。道:“张枢密来书,说观察兵多将广,事情紧急时可以来求救。现在金军围陕州将近一月,城中粮草用光,实在难支撑?”
  “让我救陕州?”王宵猎看着邵云,有些难以相信。
  不说自己离陕州太远,可能救援不及。就说自己的身份。不管朝廷怎么封官许愿,地盘是自己打下来的,军队是自己操练出来的,可以说没花朝廷一文钱。怎么可能让自己去做那么危险的事情?
  看王宵猎的表情,邵云暗暗叹了口气。确实,陕州不远有曲端的大军,没有道理到数百里外的邓州来求援。王宵猎是自己发展起来的军头,怎么会做这种事?
  把手中的书信交给过去,邵云并不说话。
  王宵猎展开书信。信是张浚写来的。说了现在陕州的重要性,此次金军大军云集,不下陕州决不后撤的严重性。最后,说陕西宋军被金军所阻,一时无法东去,要求王宵猎出兵。最后,张浚答应,如果王宵猎出兵,成功后必然重赏。
  把书信合上,王宵猎闭目不语。
  张浚的重赏这些可以不谈,王宵猎需要搞明白的,是陕州有多少救援的价值。此时的陕州有力的屏蔽了陕西路,此无疑问。但对王宵猎来说,跟自己有多大关系?
  邵云道:“观察,自金兵来袭,李观察起兵抗金,到今天三年了。历数百战,战功无数。周边百姓皆感其恩义,纷纷归附。至今,远至河朔,都奉李观察军号。如果陕州破了,李观察多少年的辛劳,就尽付与流水。河东、陕西百姓,更要受金军荼毒。”
  王宵猎叹了口气:“你知道从新野到陕州有多少里路吗?”
  邵云道:“末将从虢州前来,马不停蹄,一共行了七天七夜。”
  王宵猎道:“你一个人,不顾性命地赶路,七天七夜从虢州到这里已经去了半条命。大军行进,要多少日子?此地到陕州,约八百里路!我就是倍道而行,也要半个月才能赶到!”
  曲端不救陕州,此时离的最近的就是王宵猎。从新野经邓州,而后西北去内乡,沿武关道向西北方向行。行约七十里,沿山口向北。经过卢氏,取道虢州到陕州。这条路几乎全是崇山峻岭,虽然自古是要道,却并不利于大军行走。
  邵云道:“末将知道观察为难。不过,李观察忠心为国,朝廷、百姓,都倚为长城!若是观察不愿出兵,陕州城破,这,这——”
  王宵猎叹了口气:“不是我不想救,而是距离太远,救之不易。说实话,路上行程十五天以上,加上整军备战,也要五六天时间。怕的是我大军到了陕州,城就已经破了!那时候,就是我劳师远征,对上以逸待劳的金军。你说,这个决心我怎么下?”
  听了这话,邵云一时不语。是啊,如果李彦仙坚持不住,王宵猎到了,陕州城破了,怎么办?那个时候,就是筋疲力尽的王宵猎,对上大胜之后的金军。一个不小心,把自己也搭进去。
  陕州,能救不能救?
  第193章 困难
  雪大了一些,在灯光下飞舞,地上慢慢有了白色。没有一丝风,天地间黑鸦鸦一片。
  过了许久,王宵猎对邵云道:“看你路上不知吃了多少辛苦,先去收拾一番。这里有酒肉,换了衣服过来用一些。已经到了,不必再苛待自己。”
  邵云道:“末将一人,可足道哉?只是李观察在陕州,粮草早尽,不知现在什么样子——”
  说着,眼泪不觉就流了下来。
  王宵猎道:“此事重大,我也无法一时答复你。此事,需要军中将领集议。这样吧,你且去收拾了来用饭。我们这里招集众将,一起商议。哪怕今夜不睡觉,明天早上也给你一个结果!”
  邵云见王宵猎的态度真诚,自己又疲惫不堪。点了点头,随着士卒去了。
  看着邵云离去的背影,王宵猎慢慢坐下。看着众人道:“按道理说,陕州属于陕西路,陕西路有大军数十万,用不着我们救。但是,陕西不救,难道就坐看李观察死守一座孤城?唉,此事着实难决断。”
  牛皋道:“观察,既然有张枢密的手书,我们按令行事就好。”
  王宵猎苦笑:“娄宿攻陕州,统数万大军,岂能小视?要救陕州,几千人是不行的。可若是待大军去救,此去有八百里之遥。如果我们到了,陕州城破,就成了我们与娄宿对峙。这是八百里路啊,数万大军的粮草补给,可不是小事!到那时进不能,退亦不能,怎么办?”
  牛皋道:“那便不去救!给张枢密回书一封,他又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王宵猎摇了摇头:“张枢密自己被堵在救援的路上,我们不去救,连书也不用回。想来张枢密来这一封书,也只是尽人事听天命而已。此事不必考虑张枢密和朝廷,只看我们自己。若有可能,我当然是想去救。但困难太多,必须要事事都想清楚。”
  一边的陈与义道:“若是此次救了陕州,观察的声望再不跟以前一样。李观察守陕州,两年间与金军数百战,不知道立了多少战功。去年击败了娄宿,听闻娄宿与人说起来就落泪。就是朝廷也多听到他的名字。曾有人言,此次完颜宗弼南侵,若朝廷有若李观察和翟太尉的将领,何至于如此!”
  王宵猎点了点头。此时王宵猎的实力已经远超李彦仙和翟兴,但在名声上,却大大不如。两人的防区都在前线,几乎日日与金人战,不知有多少战功。王宵猎只是剿灭杨进,乘着空隙,占住了几州的地盘而已。没有对金的战功,就不会被承认地位。
  见众人都沉默不语,一直都没有说话的张均道:“依我看,此事空谈无用。还是仔细研究一路上的地理,计算行军天数,看能不能在城未破前赶到。赶不到,一切休提。若是能赶到,再谈要不要出兵。”
  听了这话,王宵猎点头:“不错,这是正路。现在是腊月二十六,我们只能年后出发。就算路上行军十五天,则正月中旬之前陕州城一定不能破!一会邵云过来,我们听他详细讲。”
  说完,对杨审道:“如果出兵两万,能不能保证前线的粮草?”
  杨审想了一会,摇了摇头:“这一去都是山路,行不了船,用不了车,我们又没有驮畜,只能靠人扛肩背。要保证两万大军粮草,谈何容易!”
  王宵猎道:“尽起邓州百姓沿途运粮呢?”
  杨审听了直摇头:“观察,去年修新野城,邓州百姓的力役都服满了。强征他们运粮,岂不失了民心?我们有现在的局面着实不容易,万万不能够这样做!”
  王宵猎闭上眼睛,一时间没有说话。这是自己定下的政策,不能够违反。说出去的话不算数,人民凭什么相信你?解决的办法很简单,就是给钱。做一天,给一天的钱。对于百姓来说,只要能赚钱事情就好说了。但问题是,王宵猎一直缺钱。
  解立农道:“我们去救陕州,自然应该由他们供应粮草!”
  王宵猎道:“这个时候,陕州哪里还有粮草?金军围了近一个月,早该吃光了!”
  话说到这里,所有的人都低下头去,显得极为为难。不能解决粮草问题,加上距离遥远,怎么去救陕州?若真像王宵猎说的,大军到那里,陕州城破,粮草补给困难,不是自投死路?
  邵云梳洗罢了,重新回来,向王宵猎行礼。
  王宵猎道:“这里有酒肉,你先用一些。许多事情,还是要向你问清楚,才好做决断。”
  邵云实在饿得狠了,不再客气。谢过王宵猎,饮了一大碗酒,拿起肉狂啃。
  过了盏茶时分,邵云才拍着肚子,向王宵猎叉手道:“多谢观察!”
  王宵猎道:“我们在这里商议,若是救陕州,有哪些困难。现在最担心的是两件事。一是我们约二十天后赶到,陕州能不能守住?二是道路崎岖,路程又远,粮草难运。”
  邵云道:“此事倒也不难。金军只是围陕州,而置南边的虢州不顾。观察大军到了虢州,若是陕州不保,可以暂驻虢州。金军若是来攻,便与他们战于虢州城下。若是金军退走,那便就趁虚入陕州。”
  王宵猎道:“若是金军不走,驻在陕州呢?”
  邵云道:“金军有数万人之众,加上他们的辅兵、民夫,只怕近十万人。陕州的粮草,哪里支撑得了这么多人?破城之后,大军必然退去。”
  王宵猎点了点头。这倒也说得通。金军的习惯,每出战,一兵都要带几个民夫。这些民夫虽然能帮着运粮运武器,但总要吃饭的。陕州位于山河之间,不是多么富庶的地方,这几年又一直打仗,只怕没什么积蓄。十万人聚在那里,短时间可以,长时间必然不行。
  牛皋道:“那我们的粮草呢?数万大军,到了数百里之外,没有粮草可不行。”
  邵云道:“卢氏县和虢州城里,都还有些积蓄。紧急了从这两地征粮,可以维持一个月左右。如果时间长了,只能从后边运粮。不过在我想来,金军只怕坚持不了这么久。”
  王宵猎微微闭上眼睛,心里合计。从心理上来说,王宵猎是极希望出兵的。数年大战,宋朝能够坚守城池的将领并不多。出一个李彦仙,守住陕州,能极大提高军民士气。但自己出兵,难度实在太大。一个算计不到,就可能把自己的军队置于险地。
  两军交战,不只是战场上的厮杀。军队运动,后勤补给,军心士气,都是影响胜利的重要因素。这些都要在战前想得周全,才能够最大程度地争取胜利。若非必要,军队不要行险。
  解放战争的时候,伟人曾经指示,要在战略上蔑视敌人,在战术上则要重视敌人。要尽量形成局部优势,每战以几倍于敌人的兵力进攻。如果条件不合适,则要另择时机。
  这是主帅应该具有的正确观念。而不像后世有的人那样,最喜欢以少胜多,以弱胜强的战役。在不具备条件的情况下强行进攻,纵然有胜利,能够一时提高军心士气,最后结果却很难乐观。
  从邵云说的情况分析,王宵猎估计在陕州前线,娄宿带领的真正女真人军队,最多一万人,甚至只有五六千人。大部分金军应该是折可求的降军,还有契丹、渤海等族的军队。自己带两万人,虽然不能保证必胜,但没有大的失误,也不会陷在那里。
  王宵猎担心的,一是李彦仙到底能守多久?再一个,路途遥远,粮草如何保障?
  宋朝此时的局势很艰难,需要一场胜利。王宵猎在襄阳、邓州蛰伏了太久,也需要一场胜利。王宵猎非常需要一场大胜,来打响自己的旗号。
  如果成功救援陕州,能够极大振奋此时宋朝军民的士气,坚定抗金的决心。王宵猎也会收获巨大的声望,有了声望,才会有地盘,有人力。
  看着飘飘洒洒的雪花,王宵猎紧皱眉头,考虑着此事的利弊。一去八百里,确实太过冒险。但若是错过今年的战事,后续的发展也会受影响。
  见众人都不说话,王宵猎对邵云道:“从这里去陕州,没有其他道路。只能先走武关道,而后转卢氏、虢州一条路。这条路的路况如何,有多少山寨,卢氏和虢州城里有多少兵马,多少粮草,你一一说给我们听。此事不可有半点马虎!我数万大军,不能因为你一时隐瞒,而陷之于死地!”
  邵云叉手称是。
  王宵猎吩咐军中一个擅画地图的将领来,依着邵云所说,在一张大纸上画了地图。自新野到内乡都是邓州治下,当然没有问题。过内乡县,沿武关道到阳城驿,一路也还好走。从阳城驿转向北,去卢氏县都是山路,道路崎岖。从卢氏到虢州,依然全是山路。
  看着地图,王宵猎就觉得头皮发麻。大军走这样的路,又时间紧急,实在不容易。
  第194章 救
  不知不觉,东方露出了一抹鱼肚白。王宵猎只觉得头痛欲裂,站起身来,掀开帷幔着,看着外面已经白了的天地。雪不深,不没脚踝,一脚踩过去就带起泥土来。
  趴在桌子上,几个将领依然争论不休。什么时候起程,一日走多少里路,在什么地方歇息,事无巨细,一一讨论。邵云头大如斗,他从来没有这么详细地算过地理。
  看着红色的霞光从天边冒出来,王宵猎果断地道:“不必再议了!昨晚一夜,该讨论的事情都已经讨论清楚。陕州我们救!邵云,你莫要误我!”
  邵云起身叉手:“观察救陕州,陕州数万军民感念观察恩德!我所说句句是实,若有错漏,请观察斩我颈上人头!”
  王宵猎摆的摆手:“人头算什么。我们行事,当一是一,二是二,不可有虚言。这两三万军队是我的无数心思,不敢有丝毫闪失。军队就是用来打仗的,若只是缩在新野一地,又有什么用处?金军围朝廷重地,但凡有一点可能,我也不会避而不战。”
  说到这里,王宵猎转过身,看着众人沉声道:“此去陕州,务必如狮子搏兔,一击即中,不可有丝毫侥幸!如今桑仲窥伺唐州,当留大军防他。解立农带三千兵,回唐州防守。桑仲来攻,则据城而守,不要大意。只要守住了,等到大军回来,便不怕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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