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节
  王敢想了想,道:“只好如此了。刚才他砍来一刀,真是好力气!若不是今天,没有性命之忧,我还真想与他战上一场。就是在军中,这样身手的人也不多见。”
  刘京道:“有什么稀奇?他本就是军中的人。许多人都说,在军中他也是好身手。”
  王敢转过身,对栾庆山道:“既然将军如此坚持,今日就饶了这些人的性命。当日你舍身救了过河的人性命,我们都救你是一条汉子。若是愿意,可以重新入军,不会追究你从前的事情。”
  栾庆山沉默一会。道:“我是个自由自在惯了的人。军中规矩太严,不是我这种人待的。既然放我性命,今日就此别过。日后有机会相逢,我自会报答你们的恩情。”
  说完,转身对手下道:“你们去见冯观察,据实报告即可。有了今天的事,北舞镇我也无法再待下去了。就此别过,以后有缘再见!”
  说完,转身大步去了。
  此时张均已经带兵包围了北舞镇。不过这样漆黑的夜里,栾庆山一个人出镇并不难。
  看着栾庆山离去的背影,王敢叹道:“真是一条好汉!可惜性子执拗,不能够到军中为将。若能与这样的人为同僚,也是一桩乐事。”
  刘京道:“人各有志,有什么办法?惟愿他寻一个好去处,不要再这样过活。”
  第356章 将要远行
  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密如针脚。汝河上一片雾气,对面都难以看清。
  李同划着渔船,慢慢靠近村子的港口。到了岸边,跳到岸上,把船系在大柳树上。拿着渔篓把今天捕的几条鱼装好,口中嘟囔道:“这样子的鬼天子,如何做事?”
  说着,一转身,从旁边出一个人。拱手道:“恩人终于回来了。我等了你好久。”
  李同吓了一跳。定睛看,才发现是栾庆山。忙道:“既到了村里,如何不到家里去做?”
  栾庆山道:“家里嫂嫂带着孩子到地里做活了,并没有人。我看船不在,知道哥哥出去打鱼,便等在这里。今日天气不好,这雨下得让人心烦。”
  李同道:“说的是。若是大雨,早早躲回家里去。若是小雨,做什么都不碍事。这雨不大不小,真真是气死个人!刚才在河上,对面看不见人,我就怕与别人的船撞了!”
  一边说着,李同收拾渔具,与栾庆山一起回到家里。
  妻子还没有回来。安排栾庆山在廊下坐了,李同上了茶来。
  喝了茶,李同问道:“我听人说,官兵突袭了北舞镇,那里的冯观察被斩。哥哥在冯观察属下,还怕你受了牵连呢。今天见到人,我就放心了。”
  栾庆山道:“我没有什么恶事,自然留得一条性命。上次受了重伤,多亏哥哥相救,不然这条性命那时就了结了。冯观察被灭,我在附近待不下去,欲要北行,特意来与哥哥道别。”
  李同道:“向北去?北边不都是金虏?我听人说,现在襄阳王观察治下百姓活得最好,哥哥何不向南去?你是见过世面的人,到哪里都有一口饭吃。”
  栾庆山看着外面细密的雨丝,沉默了一会。才道:“我自小从军,走南闯北惯了的,安稳日子过不下去。王观察军中规矩太平大,不合我性子,只好向北去了。听说开封城破之后,丁一箭带着手下到了嵩山一带,现在好生兴旺。我欲去投奔他,强似在北舞镇那里做强盗。”
  李同道:“这个丁一箭,宗留守在开封的时候,听闻手下兵马不少,好大的名声。哥哥若是到了他手下,不定就得到重用。”
  栾庆山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丁进成名多年,现在风光无限的王宵猎当年也曾在他的手下。虽然打仗不行,但好在坚持不肯降金,算是京西北路的一股大势力。现在京西北路,翟兴缩在伊阳,王宵猎占据汝州,在嵩山的丁进虽然人马不多,声势却大。
  雨一直不停,两人坐在廓下,说着闲话。不知过了多久,李同的妻子才带着孩子回来。见栾庆山在那里,急忙上前道歉。
  栾庆山道:“这样下雨的天,嫂嫂去地里干什么?”
  妇人道:“正好下雨,我到地里种些菠菜。不管长得好不好,冬天总是有菜吃。”
  栾庆山点了点头:“乡下地方就有这点好。只要勤快,不会亏了嘴。”
  看看天色,妇人道:“这样天气,也不知道现在什么时候了。下雨没有事情,我去烧几个菜,你们一起喝杯酒。家里的酒浊得很,哥哥不要嫌弃。”
  栾庆山道:“我来的时候买了几斤肉,在那边包里。嫂嫂不必做什么了。只是没有买酒,只好喝你们家里的。附近草市我看了,那里卖的酒也不好。”
  李同看了肉,对妻子道:“我篓子里有几尾鱼,你选条大的去烧了。再去杀一只鸡,煮了我们好下酒。难得栾兄弟回来,一会请曹二郎和阎大郎来,一起喝酒说话。”
  妇人答应一声,转身回了屋内。
  看着妇人离去的背影,栾庆山从怀里取了一叠会子,放到李同手里。道:“这里有一些钱,哥哥收起来。乡下日子清苦,有了这些钱,日子宽松些。”
  此时王宵猎印的会子已经被普遍使用,李同认得。看手中的会子,竟有数十贯之多,不由得吃了一惊。道:“这么多钱!兄弟,你要远行,身上可是缺不了钱——”
  栾庆山道:“我是什么人?不瞒哥哥,在冯晖手下,是做强盗的!虽然我不抢人钱财,总有来路不明白的钱。放心,我身上不会缺钱的。哥哥只管收下,不要多说!”
  李同哪里肯?只是推托。栾庆山拍了拍李同的肩膀,道:“经这一次大变,许多事情我看透了。说实话,从军出来,这些日子抢了棉布商人,又火并了董平,我赚了些钱。我孤身一人,这些钱足够我花一辈子了。几十贯钱对我来说,实在不多。但对哥哥来说,却有许多的用处。不说别的,你孩子大了,要给他们娶亲,这就需要不小的开销。若不是哥哥,我这条命早就没有了。”
  见李同还是不肯,栾庆山笑道:“几十贯钱而已,哥哥这么多事情!不必多说,去请曹、阎两位哥哥来,我们饮两杯酒。我住一夜,明日便远行。”
  见栾庆山执意要给,李同没有办法,只好收了起来。现在用会子方便许多,几十贯钱,收到衣服里丝毫看不出来。叫过两个孩子,李同让他们去请曹二郎和阎大郎过来,一起饮两杯酒。村里就这么三户人家,不管什么事情都在一起。
  不多时,曹二郎戴着斗笠,披着蓑衣,推门进来。见了栾庆山,喜道:“那日兄弟去了,我们还一起商量,怕你身子恢得不好。今日见了,神采飞扬,看来是大了!”
  请曹二郎坐下,栾庆山道:“上天垂怜,只是一条腿有些不方便,并没有大碍。”
  “好,好,如此就好。”曹二郎连连点头。“前两日听说北舞镇出了事情,我们还担心兄弟。看你安然无事,大家也就放心了。对了,北舞镇现在归官府管辖,不知兄弟接下来怎么办?”
  栾庆山道:“听说在嵩山的丁进是条好汉,我欲去投奔他。”
  曹二郎听了摇头:“兄弟,你虽然是条铁打的汉子,一身本事。但没有必要,何必身涉险地?我听人说,南边的确山县官府正募人耕地,你为何不到那里去呢?”
  栾庆山笑着摇了摇头,没有回答。自己天生就是不服管的性子,如何种得来地?
  第357章 要还钱了
  顺阳位于丹水之阳,城外有顺阳川,土地肥沃,是群山中难得的繁华大县。唐朝时候,丹水是沟通南北的要道,顺阳位于重要商路上。后来兵连祸结,顺阳受牵连降为镇。太平兴国六年,升顺阳镇为顺阳县,又成一要地。后世建丹江口水库,这里被淹入水库之中。
  中国古代建制,县是根本,郡、州、府都是以治多少县划分的。郡治或州治所在的县为附廓,与后世的市、县两级不同。州名是州名,县名是县名,大多数情况州名与县名不相同。比如开封府,附廓的有开封、祥仪二县。河南府,附廓的有河南、洛阳二县。京兆府,附廓的有长安、万年二年。这都是天下难得的大城,大部分州府只一个附廓县。比如汝州的附廓县是梁县,唐州的附廓县是泌阳,邓州的附廓县是穰县,蔡州的附廓县是汝阳。还有一些地方,州名与县名相同,以州与县区分。如随州的附廓县是随县,襄阳府的附廓县是襄阳。
  王宵猎前世的市,大部是从地区行政公署改来。地区行政公署,细究起来历史也非常复杂,经过了多次改变。总体上,是省的派出机构,不是一级行政机构。后来地区行政公署改为地级市,地级市慢慢地成为了一级行政机构,才形成了人们熟悉的格局。
  一些小文人喜欢弄噱头,说什么中国最长时间没有改名的城市是邯郸,哪些城市名字改坏了,唬得人一愣一愣的。比如经常有人声情并茂地说,你可知道,长安改成了西安,合肥原名是庐州,让听的人一头雾水。长安县极少改名,西安市依然有长安区。庐州是庐州,合肥是合肥,此时庐州的附廓县也是合肥。真正改名,而且改的不成功的,安徽有徽州改黄山,湖北荆州与沙市合并的荆沙市,以及襄阳与樊城合并成的襄樊市。不过湖北的两地又经过改名,荆沙市改为了荆州市,襄樊市则改成了襄阳市。
  会有这种说法,最主要的原因是中国改成了省市县的形式,跟行政改变无关。常说的长安城,大部分时间都是长安城,行署改市之前的新中国也是。合肥的原名就是合肥,做庐州附廓时也是。
  这种例子很多,比如最早的电影电视剧里,古时候经常出现那个时代没有食物。武侠小说里,到处都用银子,甚至随身携带几百几千两银子。古代人的称呼,经常用现代的,甚至是臆想出来的。
  比如在唐宋,对父母的称呼,最常见的是爹和妈,有的也用爷和娘。特别到了宋朝,北方不属于宋朝的地区用爷娘的多,宋朝人用爹妈的多。这个习惯很可能跟爷娘是从胡语而来,而爹妈则是汉族原生的称呼有关。而后人看这个时代,有人就觉得称呼母亲为妈妈奇怪,甚至觉得那是特殊身份的人用的。
  再比如年轻女子,后世习惯称小姐,后来由于特殊的原因小姐不常用了。有人就发现,原来宋朝也是这样的。其实不是,宋朝的小姐是对身份低下女子的美称,比如女妓,比如宫女,并不是指从事特殊职业的人。这个年代的妓跟后世不同,多是演艺从业人员。
  比如对官员的称呼。很多人都以为,古代的官员都称大人,甚至是老爷。他们的孩子,要么称呼为公子,要么称呼少爷。其实也不是,唐宋的大人一般指长辈,特别是父亲。老爷少爷更是很晚才出现的称呼。一些特殊情况,这种称呼不是不存在,但肯定不是普遍存在的。对官员的称呼,唐宋时候习惯用姓加上官职,跟后世称呼陈处长、李经理相差不多。
  一般来说,汉族人的称呼,自称多用谦称,对人多用敬称。显示亲密的,用排行,有时用兄弟相称。而少数民族的,自称多不用谦称,对人不用敬称。清朝时的习惯称呼,很明显地带有这种特征。
  有人认为,不用管古代是什么样子的,只要读者观众熟悉了,就可以用。甚至说,文学影视作品里的古代,是虚构出来的,是一个宇宙,想用什么就用什么。不是这样的。随着读者和观众的常识越来越明确,人们对古代的真实性要求会越来越高。历史就是历史,不是什么任人打扮的小姑娘。
  顺阳这个地方,在丹江水道作为沟通关中和南阳襄阳盆地的要道时,非常重要。后世淹没在了丹江口水库中,渐渐从人们的记忆中消失了。
  隋横回到县城,急急到了后衙。
  夫人迎出来,看了隋横一眼,道:“看你一身风尘,快去洗漱了!知道你今日回来,我特意吩咐准备了酒席,就等你呢!”
  隋横听了心里一哆嗦,忙道:“酒席花了多少钱?是不是我们掏钱?”
  夫人道:“你是一县之主,哪里有自己花钱吃喝的道理?都是公吏们办的,哪个知道花多少钱!我只说你去了襄阳许多日子,一定要丰盛一些!”
  隋横一拍大腿:“唉呀,我就是怕这些事,你又办了出来!知不知道,此次去襄阳,镇抚说了官员不许让公吏花钱。要么就花公使钱,要么就是自己俸禄!不说以后,就连以前的,都要还回去!自我到顺阳为官,日常吃的喝的,全是公吏们操办。这些钱,都是要还回去的!”
  夫人听了不由怔住。过了一会,才道:“这是什么规矩!你做个知县,每月俸禄没有多少,不让公吏奉承我们吃喝,岂不果饿死!”
  隋横道:“夫人,这些话不要再说了。镇抚明令,两个月内,必须把挪用的公款,或者是让公吏们给自己花的钱还清。还不清的,就到银行借款,以后从俸禄里面慢慢扣。两个月后,陈参议会带人到各地巡查。凡是查出没做到的,立即除名!”
  夫人冷笑:“这个镇抚就是吹大气的!许多官员,他查得过来?把官员都除名了,哪个替他来当官治理地方?我就不信,这样事情真能做得下来!”
  隋横叹了口气,道:“刚开始,我也是这样想的。结果在襄阳待了几天,官员们慢慢明白,此事不会打任何折扣!镇抚灭了杨进,刚到襄阳的时候,几乎没有什么官员,还不是到了今天?镇抚明白跟我们说了,大不了回到两年前,没有官员,再想办法就是。”
  正在这时,一个吏人过来,说酒席摆好,让隋横前去赴宴。
  隋横连拍大腿:“唉呀,今天又是一餐,再少怕不是也有几贯钱!”
  吏人道:“夫人吩咐要丰盛一些,小的们不敢怠慢,实实花了十二贯!”
  隋横听了苦笑:“好,好,知道了。这些钱,你们都记下来,我以后自会还你们。”
  看着公吏满面困惑地走了,夫人道:“若是如此,这官当着还有什么意思?饭都没得吃,不如你挂了官印,我们不做了!”
  隋横道:“你胡说些什么!现在这样世道,吃饭的地方容易找么?镇抚说了,以后的俸禄,全部都发实钱,不许丝毫折支。现在依然发禄米,等过些日子,买米容易了,全部都改为发钱。我这个知县一个月实有二十五贯足钱,四石米,怎么吃不起饭!”
  此次在襄阳,王宵猎对属下官员的俸禄做了调整,按朝廷禄格向上靠。一般来说,顺阳这种中下县,知县并没有二十五贯,王宵猎全部按照上等县发放俸禄。
  在这个时代,不做官,一个月赚二十五贯钱,可是非常不容易。特别是战乱之后,到处都是荒田没有人耕种,就连乡下的地方都招不到佃户,更不要说别的。除非是做商人,愿意受各种风险,才有可能赚到更多的钱。朝廷的禄格,虽然理论上有那么多钱,实际加上折支,各种杂七杂八,到手能有一半就算不错了。王宵猎发实钱,实际上相当于加了俸钱。
  第358章 真地还钱
  衙门外面一间屋里,孙青捏起一块鸡肉,仰头塞进嘴里,细细咀嚼。赞道:“真是好味道!本来还想给知县做个鸡汤,他回来却不要了,倒是便宜我们。”
  李况道:“我听说,此次在襄阳,镇抚命官员不许侵夺公吏财物。以前让公吏花的钱,都算是官员的借款,限两个月内还清。两个月后陈参巡查,没有还清的,即时革除为民。”
  孙青听了大笑:“你莫不是得了失心疯?哪里听来的胡话!县里的官员做事要公吏花钱,几百年来都是如此。如若不然,他们怎么能够天天大鱼大肉?”
  李况道:“你说的虽然有道理,奈何我的消息确凿无疑!”
  “哪个说的?”孙青哪里肯信?一边倒酒,一边斜眼看着李况。
  李况道:“随知县去襄阳的吴灵说的。适才跟我说一嘴,便就被知县叫去算账了。他们几个入了城不许回家,就是在帮知县算账呢!算清楚了,就要还我们的钱了!”
  孙青道:“听他胡说!断不可能的!我们胥吏,是朝廷官员最看不起的人。又要发俸钱,还不许官员压榨,这样的好事能轮到我们身上?依我说,镇抚也只是说说,不过笼络人心罢了。与官员相比,我们卑贱如尘埃!当不得真!”
  说完,把杯里的酒倒进口里。道:“不要乱想这些。今朝有酒今朝醉,其他事不要想!”
  李况叹了口气:“若这是真的该有多好!我们这些做吏人的,俸禄没有半分,还要替官员做各种事情,供吃供喝。稍不如意,便就老大板子打下来!”
  孙青斜着眼道:“平日时欺压百姓,巧取豪夺的事情,难道你做得少了?要我说,不要觉得给官员花点钱是什么大事。给官员三分,必然会从百姓身上取回十分。若以后不许官员让公吏花钱了,对公吏必然也管得严了。你以为,这是什么好事?”
  李况愣了一下,才道:“并不是每个人都喜欢欺压百姓。县里做公吏的,因为出了事,殷实家庭倾家荡产的也不少。若是官府发俸禄,不必为官员花钱,谁不愿做个好人?”
  孙青只是冷笑,懒得再理李况。
  天近傍晚,两个公吏从外面进来。跺了跺脚道:“好冷的天气!这才十月底,就这么冷了!”
  孙青道:“翻过熊耳山,北边的渑池县九月初就下雪了。我们这里还冷!对了,刚才听李况说,你们从襄阳得来的消息,以后不许知县花我们钱了?”
  吴灵坐下,笑着道:“千真万确!不但是以后不许花我们的钱了,以前花的,也要还回来!”
  孙青听了一下子就坐直了,盯着吴灵道:“真有这种事情?”
  吴灵点头:“千真万确!刚才我们留在衙门,就是帮着知县算钱呢。知县到我们这里为官半年,竟然只是吃喝,就花了我们近百贯钱!直娘贼,好多人被他吃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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