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2章
  在滔天的声浪中,那些哽咽的话语湮没其中,犹如一滴静水坠入广袤的深海,悄无声息。今日并不是什么好天色,太阳不知何时隐入浓云之后,天间黑云翻墨,像是张开了一张擎天的深口,犬牙纵横,只待希望全数寂灭的那一刻,将万物生灵尽数吞没。
  仇恨遮蔽住了人们的耳目,世界只余下猩红狭窄的一隅,以容存空虚的执念。刑场上驻兵单薄,刑台之下除了受害的亲人,声讨公道的、隔岸观火的、推波助澜的不在少数,汇聚成一团灼烫的大火,迎风愈烧愈旺,就快要冲破兵戈的桎梏,直奔涌上刑台。
  然而,就在刑台防守摇摇欲坠的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强有力的女子声音涌入风浪,珠玉坠盘滚滚落,每一个字都明晰地叩入众人耳中——
  “我有证据——”
  金声玉振,撼人心弦,宛若天神临降,于万千生杀之中辟出一条可见天光的狭缝。
  风浪骤然熄灭半晌,众人怔了怔,而后纷纷侧目,只见一个面容清冷的女子缓缓走上前来,眸色坚毅,一步一步站上了刑台。
  乌云有意无意散退了些,金色的阳光于三千丈穹顶倾泻直下——
  “我是证人,”江令桥微仰着下巴,目光阴鸷地盯着楚藏,“我亲眼见过凶手的真面目!”
  楚藏的眸光不经意动了动,看过来时,面容中明显多了丝冷峻的意味。
  “昨日夜里,百陌街有幼子被害,而那时,我正巧在附近,还曾与凶手缠斗过。”她缓缓转过头来,看向人群中的那位妇人,坚忍中隐有愧疚。
  闻言,众人似是有些不信地问着昨夜丧子的那位妇人:“她所言可真?”
  那血色的场景还历历在目,挥之不去,一见到江令桥,又潮水般涌入脑海中,妇人不禁忆起年幼的孩儿,阖目痛苦地点了点头。
  见她肯定了自己的话,江令桥微松一口气,继续说道:“那男子蒙着面,缠斗之时我挑下了那层黑巾,清清楚楚看见了那人的脸。”
  “是谁?”
  “他——”
  江令桥抬起手径直指向楚藏,语气森然,“那人是楚藏的贴身仆从,可若非主人授意,一个侍卫怎么会如此大开杀戒?”
  楚藏?这句话宛如一个平地惊雷,炸得众人满面惊愕——那位素来宅心仁厚的国师?怎么可能!天下谁人不知国师的功绩,若不是他不畏强权,抵力维系,如今的宁朝怕是早就国之不国了。
  百姓久久才缓过神来,难以置信道:“国师素来美名远播,杀人对他有什么好处?这位姑娘,你可不要以为只有你看到了凶手就可以蒙骗我们,随便乱说一通!”
  楚藏一字未言,负手静默地看着眼前所有人。
  “我有证据!”江令桥清楚地记得每一个细节,“昨日夜里,我曾以剑划伤过凶手的后背,约莫一尺长的伤口,只要把他的侍卫带上来一对质,就能验证我所言是真是假了。”
  这倒是个直截了当的方法,毕竟那样的伤口,没有人能在一日之内痊愈无痕。验一验也无妨,花费不了多大的气力。
  丧子心伤的遗亲,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疑的凶手。于是在众人的七嘴八舌中,白道很快被带了上来,一张淡漠如冰的脸上没有丝毫情感,面对那么多丧子的父母,也不见一点波澜,眼神静得像一潭黑沉沉的死水,看不出愧疚。
  事情似乎进展得很顺利,人被带上来了,楚藏也并未使什么绊子——此刻,白道端身立于刑场之上,正按部就班地宽衣解带。
  可这一切,真的就这么轻轻松松被化解了么?
  江令桥总觉得没那么简单。
  故而当看到楚藏唇角那一抹从容不迫的淡笑时,一股不祥的预感在江令桥心中迅速蔓延,将原本成竹在胸的信念摧毁得一点不剩。某时,人堆中故而发出一声惊嘘,她猛然转身回首——白道已然褪去外袍,可映入江令桥眼帘的,却只有凶手完整无损的脊背。
  伤口呢?自己亲手所伤,怎么可能记错呢?明明留有一道很长的伤痕啊!
  她的脚步不自觉向前,似是不愿意相信眼中所见,然而没走出几步路,楚藏便踏开步子,径直从她面前穿行而过。
  衣袂带过的冷风凝滞了江令桥的脚步,灵魂也随之一凛。
  只见楚藏冷着脸走向刑场正中央,在所有人还没来得及缓过神来时,手腕蓄力,一把扯下贺文焉身上那层单薄的外袍,顷刻间,一道红得触目惊心的伤口骤然横陈在众人面前,正好一尺长!
  血的事实刺痛了所有人的眼睛,百姓的愤怒再一次被熊熊燃起,完完全全烧毁了心中仅剩的理智——
  “是他!凶手是贺文焉!他果然就是那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天杀的!还我孩儿性命!”
  真是美妙啊——□□女子,烧杀抢掠,世间千万种罪过,唯有男童的性命最容易激起千尺之浪,不必担心流言传不出去,也不必担心讨要公道会无疾而终,哪怕流血牺牲,也一定会有人死磕到底。
  楚藏冷面一笑,撤下手退居于官稚身旁,指尖随意在衣角轻揩了揩,好整以暇地继续看着眼前的一切。
  这一次,铁的证据彻底将莫须有的罪名钉死在了生死簿上,数百人一拥而上,冲入刑台,其间血肉碰撞的声音不断,却什么也看不见,眼前唯有水泄不通攒动的人头,扬起的拳脚和痛苦的咒骂,滔天盛怒如狂风卷积乌云,一切只发生在匆匆一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