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节
  如果蒋家的列祖列宗有朝一日复活,估计是会被蒋荣生这个孽障气得再去世一次。
  如果古董字画会说话,他们可能会看着灰色的石膏像和粘土,轻蔑地说,“你什么玩意儿,什么档次,跟我住一个房间。”
  这里古董随便一件拿出去一件都□□位数,颜湘毕竟还小,市场价还没到那个地步。
  奈何这个宅子的话事人就乐意把西式的雕塑石膏,粘土摆在最中央,而且固定了底座,除非房子轰了,不然挪不开。
  一推开西厢房的门,里面就跟个博物馆一样。
  灯光有些昏暗,中间所有的高光都打在了巨大的雕塑像上。
  颜湘抬起头看,就看到面前雕塑刻画的男人身体呈现一个完美均衡的三角形构图,身体非常漂亮,膝盖半跪着,双手被反绑在身后,头微微垂着。
  脸庞的结构是练习过无数次的,跟蒋先生几乎一模一样,一模一样!
  因为练过很多次,因此雕刻的时候能恰到好处地捕捉到那一瞬间宁静却永恒的动态,平静,仿佛永生,超凡脱尘。
  颜湘还看到,雕塑的眸子则是纯粹的黑色,如同永夜。
  尽管灯光落在那双黑色的眼睛上,颜色也依旧是浓重得化不开的漆墨,光照不进去,如同深埋地底的囚牢。
  颜湘站在门口,久久地凝视着那一尊雕塑。
  眼眸中情绪莫名。
  很久很久以后,颜湘才艰难地吐出一口气,可是在大夏天的,依旧手足冰冷,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模糊地意识到,自己好像忘记了一些事情,一些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他想问蒋先生,可是犹豫了半天,却不知道说些什么,那种感觉非常难受,像心脏被紧紧地攥着,发疼,几乎想流眼泪。
  颜湘问,“这是我做出来的雕塑吗?”
  蒋荣生回答他,“是。”
  颜湘又问,“我当时有对你说,这是以你为原型刻出来的吗?”
  蒋荣生轻易地察觉到颜湘此时翻涌的情绪,但是他却不知道为什么。
  蒋荣生回头看了一眼那个雕像,目光落在那座雕塑的五官上,又回头看看颜湘。
  墨蓝色的目光沉默着,没有说话。
  是什么意思再明显不过。
  颜湘还是很难过,一会之后,他又摇摇头,很肯定地说,“不,这不是蒋先生。至少当时的我不是想着蒋先生刻出来的,也许是别人。因为蒋先生的眼睛很蓝很蓝,看过一眼就绝对不会忘记……”
  “这是他很特别而且很漂亮的一点,现在脑袋坏掉的我,都知道不应该忽略掉这一点,当时还会做雕塑的肯定也知道……”
  蒋荣生掐住了颜湘的下巴,止住了颜湘的话。
  迫使面前的颜湘抬起头来,脸色有些发冷,“多多,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
  颜湘被捻弄着的脸颊,有些疼痛,而这痛也让他更清醒了一些。
  是啊,刚刚在说什么呢?
  蒋先生拿画册,带他看雕像,已经证明了在很早之前,自己就已经在画蒋先生了。
  比梦更早,比过去更深刻,从始至终,一直是蒋先生。
  不然还能有谁?
  脑袋里的人到底是谁。颜湘的头开始痛了。
  第68章
  蒋荣生直勾勾地盯着颜湘,唇角轻轻地扯着,却不像在笑。
  那双墨蓝的沉重的眸子跌入颜湘的眼底,令颜湘有种很熟悉的感觉。
  好像很久以前,也这样被一双湛蓝色的眼眸久久地凝视着,如同变成了一尾红色的游鱼,困在蓝色的水缸里,无论如何也挣脱不掉。
  可是现在的颜湘也不愿意跳出这个鱼缸。
  尽管心里非常不安。内心的直觉摇摇欲坠。
  然而隐约有一道声音在告诉他,放过自己的吧,颜湘,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脑袋里想见的人就在你的面前,彼此陪伴,彼此相爱,有什么不好的呢。
  颜湘抬起双手,缠绕住蒋荣生的手臂,求助般晃了晃,仰起脸,望着蒋先生,茶色的瞳仁蒙上一层湿润的水汽:“对不起。”
  颜湘再次小声地,“对不起,”
  蒋荣生居高临下地逼视着颜湘,墨蓝色的眼神垂下,淡淡地落在被揪住的衣袖。
  上面已有了几道鲜明的折痕。
  可是蒋荣生也没松开,沉默着,如同在无声的对峙一般。
  颜湘缠得更紧一些,不仅是抓着蒋先生,好像也在抓着那个一直在胡思乱想的自己。
  人的性格可能真的很难变化,在风雨摇云之际,颜湘还是喜欢跟以前一样,下意识地就全部往心里憋。
  习惯封闭,逃避,觉得闭上眼睛,不去想,不去深究。
  感觉这样就可以过得好一些了。
  颜湘犹豫了半晌,像寻求确认似的,忽然小心翼翼地问蒋荣生,“能,能抱一下吗?”
  像那天一样在医院里一样,像那天面前突然窜出来一只熊一样,他只需要躲进怀抱里,什么都没办法伤害他。
  颜湘用自己的手指拢住蒋荣生的手背,大夏天地,手指竟然微微冰凉。
  只是还好没有发抖。
  颜湘的嗓音很软和,听起来可怜巴巴地,一直在说,“就一下。就一下。”
  “不可以。”
  蒋荣生敛下眼眸,所有的情绪深藏眼底,面无表情,冷冷地看着颜湘,嗓音寡冷:“我不想抱你。”
  猝不及防的拒绝。
  这样冷漠的态度,宛如一道道冰凉的箭直直地朝着颜湘刺过去。
  颜湘感觉太阳穴处有一阵尖锐的疼痛,随之而来的是漫长的耳鸣声,一直在他的脑海里盘旋,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破土而出,控制不住地,脑海中涌现月季花,捡起来的花瓣,一直在练习的脸,实际上又并不是他……
  颜湘忍不住想回过头去望着那座雕像,想知道可不可以问问他。
  他会告诉自己答案吗。
  颜湘一只手捂着脑袋,眉心微微地蹙起。
  脑袋怎么会这么痛。
  颜湘的指尖从蒋荣生的袖子边缘坠落,正要回过头去,想看着那座雕像,也许脑袋就不痛了。
  然后就被抱住了。
  感格外温暖,依赖的气息铺天盖地涌来。
  沉闷却稳健的心跳声一下一下地敲击着颜湘的耳朵。
  颜湘静止了两秒钟。
  因为突然的拥抱,身体的触碰甚至发出嘭的一声,肩膀被一双修长的手臂紧紧地圈住。
  颜湘的脑袋埋进宽阔的怀抱里,能闻到蒋先生身上那一股很淡的香味。
  冷冷的,很沉,像无人之境的雪。
  颜湘琥珀色的瞳仁微微晃神。
  脑海中忽然出现了一个画面,是在一个大下雨天,远处的车灯打着白炽色的灯光,远远的有些刺眼。
  面前站着一个高大的男人,面容微冷,靛蓝色的漂亮眼睛,穿着黑色的长风衣。
  夜晚下着雨,雨雾氤氲,远处车灯的光又高又亮,璀璨耀眼的白光落尽眼底,颜湘几乎以为这是梦。
  因为下着雨,只有一把伞,两个人靠得很近,近似拥抱。
  颜湘记得,当时在雨里闻到的就是这样一股浅淡的质感。
  相熟的记忆让颜湘松了一口气,他闷在蒋荣生的怀里,忽地问,“以前我们抱过的是吗?在下雨天。”
  蒋荣生压低声音,语气平静:“嗯。”
  颜湘又问:“当时我在哭吗?”
  “…嗯。”
  颜湘的双手不再垂着,而是微微踮起脚尖,伸手圈主蒋荣生的后颈,语调有些悲伤,“好熟悉。现在我也有点想流眼泪。可能像当时一样。”
  “不过,我的头,很痛,”颜湘声音闷闷地,“不是那种要生病的头痛,是感觉马上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的头痛,但是我不知道为什么。只知道痛得想流眼泪了。”
  蒋荣生比他更清楚未来会发生什么事。
  他拢着颜湘的后颈,一次又一次地来回抚摸,垂下深蓝色的眼眸,语气平静,“不会发生不好的事情的。不去想就会没事。相信我吗?”
  颜湘蔫蔫地,圆眼睛仿佛蒙着一层雾,“信。”
  抱了一会,颜湘又问,“能亲亲吗?”
  “一下下就行了。”
  蒋荣生顿了片刻,眼睛落在颜湘白皙纤细的脖颈,沉沉地凝视了很久,目光阴郁冷刻。
  压下来的嗓音低沉而冷淡,似是而非地笑,“为什么?你不是说过不可以吗?”
  蒋荣生记得从前提起过一次。
  当时颜湘拒绝了。
  这一刻说可以,到底是因为面前的他,还是真的天真地被骗了,把他当作了故事里的另外一个人。
  颜湘:“不知道。可能因为我的脑袋很疼,亲亲可能就会忘记脑袋痛这件事了。”
  蒋荣生圈住颜湘的双臂紧了紧,手指搭在脖颈侧的大动脉上。
  颜湘有种错觉,以为蒋先生要就这么捆住他的脖子掐死他。
  渐渐地,颜湘感觉到有一丝呼吸困难,脸颊旁漫上不自然的红,被憋得有点喘不过来气。
  他拍拍蒋荣生的胸口,声音有点不稳,“要呼吸不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