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李贵人讥刺路贵人穷酸,姜贵人打抱不平,李贵人就连姜贵人一道嘲讽了,如今姜贵人正哭的伤心,路贵人也险些昏过去了呢!”明珠眉眼带笑,目中放光,似乎对这种事十分喜闻乐见。
  柳晨听了也笑:“李贵人出身好,家中富贵,自然瞧不起酸文假醋的路贵人了,还叫什么‘文君’,哼,倒好像卓文君是什么好人物似的!那副清高样连我也瞧不上!姜贵人最爱做好人,显示自己贤惠大度,这回打错主意了吧?活该!”
  明珠笑眯眯的接道:“娘子说的太对了!不过她们这么闹下去,一会儿惊动了人也不好,要不您过去看看?”
  “我才不去!我算是哪个牌面上的人?你打发人去一趟桂芳阁吧,也说给高娘子乐呵乐呵。”柳晨听完了乐一回,给自己挑好了上元节要穿的衣裳,就叫人服侍她午睡了,压根连出门去瞧瞧的意思都没有。
  ☆、第81章 风波
  过了一个年,高欣终于从之前的打击中走了出来。枸杞说的对,刘婷不过是刚怀上,也只是封了贵妃,虽说距皇后宝座只有一步之遥,可深宫之内,这一步要走多久,那就看各人本事了。
  她自忖出身不差,在太后心里也有地位,就算官家现在对自己不太满意也无妨,自己还抚养着五哥呢,只要把孩子照顾好了,官家自然就知道自己的品性。
  另一方面,彭娇奴的身体始终没什么起色,只要她一直不好,孩子就会一直留在自己这里,且瞧她那模样就不像个长寿的,万一有一日她撑不住去了,五哥不就是自己的了么?
  这可比刘婷肚子里那不知是男是女的强得多。再者,老人都说,小孩子能引着小儿来,她现在养着五哥,没准什么时候五哥能给她带些好运,让她也再生一个呢!
  有了这些想头,高欣就平心静气多了,处置各项事务也恢复了从前的大度宽和。此番听说几个贵人有些争吵,并没放在心上,只派了个女官过去调解一番就罢了,却没想到竟然就捅了马蜂窝。
  因着过年,宋祯也得了些清闲,晨起召见了几位宰辅之后,便去庆寿宫坐了一会儿,又牵着大公主一起去遴香阁看了彭娇奴。
  大公主已经懂事了,因不能与娘亲住在一起,每次见了彭娇奴就份外黏着她,一步也不肯走,最后宋祯也没勉强,干脆留她陪彭娇奴用午膳。
  他自己出了遴香阁,想着林木兰今日不当值,肯定在陈晓青那里,就直接去了春明阁。进门时他特意不叫人声张,自己悄悄进了堂屋,见铃儿示意那两人在东次间,就放轻脚步走到了珠帘旁,想听听她们在说什么。
  “……姐姐也不用多惦记了,只要你在宫里好了,家里人自然也好,谁还敢难为你娘亲不成?”这是陈晓青在低声劝林木兰。
  接着是林木兰回话:“我倒不是担心有谁欺负了我娘亲,爹爹那人虽然有些……,但总是知道护着娘亲和辉哥的,我只是一到了这时候,就免不得惦记他们。”
  原来是又想家了,宋祯微微一笑,正要进去,就听陈晓青已说道:“我以前也跟姐姐一样,只是今年有了四哥,我就没那么多心思惦记了。姐姐这个月月事来了没有?”
  宋祯立刻站住了,听林木兰答话:“还没到日子呢。”
  “怎么这么久了,姐姐还没怀上?要不要传医官来瞧瞧?”
  “瞧什么呀?这才多久。这等事,原也急不来。再说我瞧着彭娘子生第二胎还那般艰难,真有些怕。”
  宋祯想起林木兰当日进过产房,一时有些后悔,当时真不该叫她进去,竟没想到会吓到她。不过说来也奇怪,林木兰在他面前一向谨小慎微,他也知道林木兰惧怕自己,不是个胆子大的,但是遇上事情的时候,他却总觉得林木兰能顶上去,不会让他失望。
  也许她最让人喜欢的,就是这份外柔内刚吧,越大的事情,她反而越能临危不乱。
  他站在门口胡思乱想,里面两人已经说着说着转了话题:“是呀,真是没想到,好好的生了个皇子,自己身子却坏了,想想就觉得可怜。”
  “是啊。还好官家重情重义,这都多久了,官家还是每日都要问彭娘子的饮食起居,对五哥也很关心。”
  宋祯听林木兰说话,语调诚恳、毫无酸意,一时还真分辨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
  倒是陈晓青说的话合乎情理多了:“其实这些日子我常常想,要换了出事的是我,不知官家肯不肯这般费心。总觉着在官家心里,彭娘子要比我重呢。”
  这时候宋祯就不好进去了,他往后退了退,回到堂屋门边,正要示意铃儿出声,外面却忽然有人疾奔进院,至阶前噗通跪倒,高声唤道:“官家,李昭求见!”
  宋祯皱眉,从窗子望出去,眼见梁汾上前询问,身后却已传来脚步声,他无奈回头一笑。
  陈晓青和林木兰一起行礼,先问:“官家什么时候到的?出了什么事?”
  “朕刚进来。”宋祯有些尴尬,“也不知是谁这么大胆子冲了进来。”
  陈晓青忙请他进去坐,林木兰则道:“奴出去看看吧。”
  宋祯想起刚才的后悔之意,忙叫住她:“外面冷,你别去了,梁汾在呢。”
  于是三人一起进到内室就座,铃儿送了茶上来,接着梁汾也进来回禀:“官家,来人是贵人李氏。李贵人自称在后苑被人排挤,高娘子却不肯主持公道,还要她道歉屈服,李贵人不愿,称是非黑白自有公论,想请官家做主。”
  宋祯哪里耐烦管这些琐事,挥挥手道:“送她去高娘子那里,请高娘子仔细问问。”
  梁汾有些迟疑,又回道:“李贵人性情刚强,称若官家也不信她,宁可,宁可……”
  林木兰听得心中一跳,宋祯眉头也皱了起来:“宁可怎样?”
  “宁可自尽明志。”梁汾垂着头说了出来。
  宋祯立时大怒,将手中茶盏用力抛在地上:“混账!她这是想要挟谁?不守规矩擅自闯到朕的跟前,朕还没治她的罪,她倒要挟起了朕!”
  林木兰和陈晓青都吓的站了起来,一起劝道:“官家息怒。”
  宋祯见了她二人的样子,勉强压抑怒气,吩咐梁汾:“打发人去宫正司叫个人来,带着李氏一起去桂芳阁,把这件事当面问清楚了,然后再治李氏的不敬、妄语之罪!”
  梁汾顶着一脑门子汗应了出去,先打发楚东去请蒋蕊儿来,然后自己冷笑着说李昭:“贵人可真有本事,一会儿等蒋司正来了,自会带您去桂芳阁说清楚此事,只是您今日所犯的过错,也要依律处置。”
  李昭虽然因自幼娇生惯养非常傲气,轻易不肯对人低头,可也并不是很蠢,她今日会豁出去闹开来,是想着自己出身不错,在一众新入宫的贵人里承宠最多,自觉在官家面前有些脸面,这才打听清楚官家的所在,一鼓作气冲到这里。
  她本打算亲自见着官家,哭诉一下委屈,好让官家恼了和稀泥的高娘子,顺便博得官家怜爱,显示出自己比其余贵人高一阶的地位。谁知道她到了这里就被梁汾拦住了,无论好说歹说,梁汾就是不肯让路,她这才说出什么“自尽明志”之类的话。
  可惜她并不知道宋祯的心病,这“自尽明志”四个字,就算是逐渐对向颖之死释怀的现在,宋祯也是绝听不得的。
  蒋蕊儿很快到来接了差事,只是因此事涉及高欣和几个贵人,她终归有些顾忌,便与梁汾商量,想叫他一起去一趟,不要他做别的,只去压住场面、做个见证就好。
  梁汾虽看李昭不顺眼,却并不愿意得罪李家的人,也不想明面上见证高欣难堪,他想了想,进去回禀宋祯:“王宫正身体不适,蒋司正忧心她资历浅,想借个福宁殿的人一同前去。”
  他没明说,但意思却表达清楚了:蒋蕊儿怕压服不住,所以要借个御前的人镇住场面。
  “她是宫正司司正,这么点事有什么可忧心的?”宋祯正不悦,听了这话对蒋蕊儿也有些不满。
  林木兰一直很感念蒋蕊儿对她的关照,忙开口替蒋蕊儿说话:“官家息怒,此事毕竟涉及几位贵人,只怕高娘子见了她们前去也不会高兴……”
  高欣执掌宫务,几个贵人有了矛盾,竟还不听她的调解,闹到了官家这里,她再见了蒋蕊儿和李昭,会有好脸色才怪!
  宋祯静心想了一想,思及高欣喜欢向低阶嫔妃施恩,这次的事没准就是她惹出来的,就吩咐道:“木兰跟着去吧。大过年的,几个贵人就这么不守规矩,正好借此机会,都整饬一番。”
  梁汾目的达到,带着林木兰出去,对蒋蕊儿笑道:“这下心里有底了吧?”
  蒋蕊儿在心里暗骂了一句“奸狡阉货”,上前拉住林木兰的手,笑道:“辛苦你了。”
  “司正才是辛苦,好端端的把您叫了来。”林木兰笑着回道。
  两人寒暄两句,便要带着李昭去桂芳阁,谁知李昭此刻竟又不肯了,非得要见宋祯一面,没人给她通报,她就跪在地上不起来。
  梁汾冷脸道:“贵人快去吧。官家已经答应查察此事,你还想怎么着呢?可别惹恼了官家,那就得不偿失了。”
  “我还有话要与官家讲!”李昭一脸的“这事我跟你说不着”。
  梁汾禁不住冷笑:“贵人可真有意思,这宫里人人都有话要与官家讲,官家就非得都听么?我说句实在话,官家不想见你,你就是在这里跪一天也是无用。”
  李昭被他说得满脸通红,忍不住抬头瞪他,梁汾见她目光凶狠,怕她在这里闹出事来,就看了一眼旁边的林木兰。
  林木兰看蒋蕊儿也为难,又不想官家再生气,只得出面说道:“贵人入宫之时也是学过规矩的,该当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御前失仪可不是小过,贵人就不怕牵连家人么?还有什么‘自尽明志’之类小孩子赌气的话,也是贵人能说得出口的?官家此刻正恼着,要不是碍于过年,只怕立刻就要传召令尊了。”
  ☆、第82章 整饬
  李昭早就听说过林木兰这个人,私下里,那些贵人们没少议论过林木兰,言谈之间无非是各种妒忌羡慕。李昭也知道,官家少召幸嫔妃,那就是近水楼台的林木兰得了好处,所以对这个人自然没什么好印象。
  她怎么也没料到,自己第一次正面与对方打交道,竟然会被她直接堵的说不出话来。
  “我,你,你算什么人,竟敢来教训我?”李昭憋了半晌,才涨红着脸说出这一句来。
  林木兰平淡回道:“教训不敢当,只是奴奉圣命,随蒋司正一道处置此事,贵人要是自己不肯走,咱们就只能请您走了。”
  蒋蕊儿心里赞了林木兰一声,不再让她独力应付,先回头示意两个内侍过来,然后自己上前一步,伸手去扶李昭:“贵人快起来吧,这天寒地冻的,别跪坏了腿。”
  李昭刚刚已被林木兰的话吓唬住了,此刻见宫正司司亲自来扶,又有两个内侍靠近自己,显然若自己不下这个台阶,就要被架着走了,忙顺着蒋蕊儿站了起来。
  一行人终于顺利的出了春明阁,蒋蕊儿另打发一位典正带着人去后苑,让她挨个问一遍话,再将与李昭发生争执的路贵人和姜贵人“请”到桂芳阁。
  桂芳阁里,高欣已经得到了消息,正气的浑身发抖,“她以为她是谁?真是给脸不要!当谁不知道她在后苑人憎狗厌那些事儿?”
  枸杞忙给她顺背,劝道:“娘子何必与她一般见识?不过是小门小户宠坏了的,官家最瞧不上这等张狂的,今日有她的苦头吃。”
  李昭自负家世好,祖父正在淮南西路转运使任上,是一路长官,可在高欣眼中,李昭却不过是个户部员外郎的女儿,自己的父亲却眼看要升任吏部尚书,哪会将李昭放在眼里?
  枸杞知道高欣的心思,为讨她欢心,便故意说李昭是小门小户出来的。
  “葡萄再把你刚才过去以后她们说的话讲一遍。”高欣勉强压抑怒气,打算把事情了解清楚,再想办法应对。
  这里葡萄刚把事情经过重复一遍,宫正司就已经遣人先来告知,说官家命宫正司详查此事,正在来桂芳阁的路上。
  高欣脸色立时铁青,心里恨极了李昭,却还想撑着场面,叫人给她补了妆。谁知等人来了,林木兰竟也在其中,顿时连新扑的粉都遮不住她脸色的难看了。
  大家都知道她心中必定不自在,蒋蕊儿便先笑着说道:“李贵人方才惊动圣驾,官家命宫正司问清楚前因后果,协助娘子处置此事。”又一指旁边林木兰,“臣特意向官家求了木兰来帮手。”
  她话说的客气,言语中又有官家恼了李昭的意思,高欣脸色便好看许多,点头道:“也好,大过年的还不消停,是该宫正司管一管了。”转头指了葡萄,“刚才我就是派她去的,本想着年节里莫要生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最好,想不到李贵人气性大,呵呵。”
  又给蒋蕊儿和林木兰各赏了座儿,只留李昭立在下首,旁边站着葡萄。
  “奴婢奉娘子之命,去后苑劝解各位贵人,到的时候,李贵人、路贵人、姜贵人都在崔贵人房里,李贵人扬着脸坐在椅中,路贵人正哭得上不来气、直翻白眼,姜贵人用帕子掩着脸,也哭个不停,崔贵人手足无措,一会儿劝这个一会儿劝那个,看见奴婢进去,忙拉了奴婢过去劝解。”葡萄先开始讲经过。
  李昭见了这场面,后悔畏惧齐齐涌上心头,偏听到葡萄这么说,又不忿,插嘴道:“哭又算什么大不了的事了?谁不会哭?我只是不屑罢了。”
  高欣满腹怒火正没处撒,见她插话,手一拍身旁小几:“谁叫你插嘴的?问到你了么?”
  李昭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人如此疾言厉色的呵斥,当下就怔住了。
  高欣也不看她,只示意葡萄:“你继续说。”
  “是。奴婢先将几位贵人分开,又叫人拿了药油给路贵人擦,然后分别去问缘故。崔贵人语焉不详;姜贵人说,李贵人一贯言语刻薄,她们忍了她许久,此番李贵人又讥刺路贵人穿着简素,像是家里有丧事似的,路贵人再忍不得,却吵不过李贵人,姜贵人只说了两句公道话,就被李贵人说是‘一贯会装好人,谁不知道你藏了什么龌龊心思’,两人合力也吵不过李贵人,于是就闹成了那样;路贵人虽说不出话,她身边的宫人所说也与姜贵人相差无几。”
  高欣点点头,问:“那你是怎么处置的?”
  葡萄回道:“奴婢想着,不过是些言语口角,一时脾气上来,说的过分些也是难免,便安抚了路贵人和姜贵人,又去问李贵人,事情可是确然如此,李贵人说,‘是又怎么样?她们做得出,还不准我说吗?’”说到这里,葡萄转头看向李昭,“李贵人,奴婢学的一字不差吧?”
  李昭愤愤道:“我说错了吗?大过年的,人人穿的鲜亮喜庆,偏她能作妖,要穿浅青月白,不是服孝是什么?自己心怀不轨,穿成那样还不是为了勾引官家,还怕我说?”
  高欣不理会她,又问葡萄:“你又是怎么说的?”
  “奴婢听了李贵人的话,就劝她,既是李贵人先挑衅,为了大伙以后和睦相处,便委屈李贵人一回,请她去向另外三位贵人陪个不是,揭过此事便是了。”
  高欣听到这里,脸上露出冷笑,问:“那李贵人是怎么说的?”
  “李贵人不肯,说她什么也没做错,凭什么去认错。奴婢怎么劝也不成,便只能请几位贵人到桂芳阁娘子面前分说了,想不到李贵人竟趁奴婢与其他几位贵人说话的时候,自己带着人跑了出去。”
  林木兰听到这里,真是对这位李贵人无话可说了,骄纵未必一定不好,可也得有宠着你的人欣赏你的骄纵才行啊!在家里再尊贵,到宫里你也只是个小贵人,在林木兰看来,一共只被官家召幸过几次、甚至连留宿福宁殿都没有的贵人,无论如何也算不上受宠,她怎么就敢这么闹腾?
  这边葡萄说完了她眼见耳闻的一切,典正也带着路、姜、崔三位贵人到了。
  路贵人路文君,是个纤细窈窕的美人,林木兰见了她,就知道她为何喜欢穿素淡颜色了,因为她这样的样貌体态,原也撑不起大红大绿之色。姜贵人姜媛则相对圆润一些,看起来柔美可亲。只是这二人论起容貌,谁也不及李昭美丽,也难怪她如此气势高涨。
  此刻路、姜两位眼睛都红肿着,看起来一样楚楚可怜,李昭倒还是不服气的挺直着脊背,看也不看她们一眼。
  典正带人来之前,已经把话问清楚了,将口供与葡萄的一对比,大家说的都是真话。且其余贵人此番也多有指责李昭的,说她自负自傲,常常欺压其余人等,求高娘子和宫正司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