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鬼才李四
  妥欢帖木儿幼年曾经亲眼看到自己的母亲被权臣燕铁木儿派人毒死,少年时又日日提防着在权臣伯颜谋害自己,因此性格非常阴柔。与奇氏两个谈谈说说间,就将几万人的生死定了下来。
  这种故意派人去送命的事情,当然不能拿到朝堂上公开讨论。因此第二天,妥欢帖木儿又命人把右相脱脱给宣进了宫中。在大明殿内,将自己的奇思妙想仔细跟对方陈述了一遍。
  那中书右丞脱脱虽然号称儒门子弟,却非常推崇“慈不掌兵”的道理。听完了妥欢帖木儿的圣谕,想都不想,便大声回应道:“陛下此法甚得兵家之妙。臣先前之所以迟迟未敢有所动作,就是怕贸然派了兵马去,万一有个折损,非但涨了蚁贼的志气,还会在朝中引起很都没必要的非议。这回,即便涨也就涨了。只要陛下和臣都知道这是骄兵兼疲兵之计,谅朝廷中其他人也不翻不出什么大浪来!”
  妥欢帖木儿闻听,立即明白脱脱是在借机提醒自己,不要过后不认账,反而借着“丧师辱国”的由头,再次削他的丞相之权。便笑了笑,非常大气地回应,“爱卿尽管放手去做,切莫有什么后顾之忧。朕与你是总角相交,还能信不过你么?!”
  “能得陛下如此信赖,臣岂敢不鞠躬尽瘁!”中书右丞脱脱将手按在胸口上,先俯身施了个蒙古人的传统礼,然后继续说道,“臣闻两淮的盐丁,素有善战之名,曾杀得蟊贼们见运盐大旗便望风而走。他们又是南方人,习惯了徐州一带阴湿的天气,不如就近调过去,征讨......!”
  “甚善!”没等右丞脱脱把话说完,妥欢帖木儿便大笑着鼓掌。那两淮盐丁,就在前年差不多时候,还因为官府拖欠了他们熬盐的柴草钱,聚集起来闹过一次事。虽然被及时镇压了下去,却始终是个隐患。调他们去跟芝麻李拼个你死我活,一石两鸟,实是高明至极!
  脱脱陪着妥欢帖木儿笑了几声,然后想了想,继续启奏,“至于领兵的主将么,礼部侍郎逯鲁曾任山北道廉访使,不但知兵,而且善于料民。派他统率盐丁征缴芝麻李,获胜之后,刚好留在徐州安抚地方!”
  “逯鲁曾?”妥欢帖木儿想了想,脸上露出了几分犹豫。逯鲁曾是天历二年(1329年)的进士,汉人,文章做的花团锦簇一般,平日处事也素有刚正之名。但是这个人就是个对朝廷忠心耿耿文官,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得罪了脱脱,后者竟然让他去送死?!
  “逯鲁曾才华横溢,朝中汉官,多唯他马首是瞻!”脱脱接下来的一句话,就让妥欢帖木儿立刻下定了决心。
  汉官是朝廷养来安抚天下读书人的,岂能让他们抱起团?既然那逯鲁曾自己找死,好吧,干脆朕就成全了他。想到这儿,妥欢帖木儿点点头,冷笑着说道:“朕记得上一任淮南宣慰使,好像死在反贼彭和尚手中了,就让逯鲁曾兼了它吧!你替朕拟个旨,让逯卿即刻起身赴任!”
  “臣,遵旨!”脱脱立刻又一躬身,大声回应。
  “你啊,何必如此拘礼?!”妥欢帖木儿笑着摇头,嗔怪自己的右丞脱脱总是一本正经,“令弟也先帖木儿回来没有?朕也有好些日子没见到他了,改天让他进宫来,陪朕一起做做木工!”
  “臣,臣替舍弟谢陛下厚恩!”脱脱再次躬身下去,感谢皇帝陛下的厚待。
  也先帖木儿是他的亲弟弟,现任御史大夫之职,上任之后辣手肃贪,令朝野风气为之一振。但是因为手段过于激烈的缘故,他的做法也引起了一些文臣的反对。其中屡屡跟他唱反调的,就有先前被脱脱举荐去当替死鬼的逯鲁曾。
  很显然,妥欢帖木儿心里头明白脱脱是在借机铲除异己,但是念在兄弟二人都劳苦功高的份上,故意装了糊涂。所以脱脱必须主动向皇帝承认,自己兄弟领了这份恩情,以后一定忠心耿耿,死而后已。
  “什么厚恩不厚恩的,朕和令弟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至今宫中,还留着他当年亲手给朕做的木雕呢!”仿佛真的很重视彼此之间的有情般,妥欢帖木儿摆摆手,笑着补充。
  君臣二人又聊了几句朝政方面的事情,然后脱脱施礼告辞。离开了皇宫,立刻把自己的心腹谋士李汉卿叫到身边,用极低的声音吩咐,“小四,朝廷马上要对徐州用兵,选了逯鲁曾为主将,带两淮盐丁进剿。你拿着我的本相的信物,去淮南那边走一趟。吩咐那边的几个达鲁花赤,派出的兵马一定要精挑细选。”
  李汉卿三角眼一转,立刻明白了脱脱的本意。躬下身,大声回应,“明白,属下一定会帮逯鲁曾大人提前把人马准备好!”
  他是脱脱的书童,行四,自幼被掠入丞相燕铁木儿的府邸,鞍前马后服侍脱脱。甚至连书都是陪着脱脱一起读的,还因此识得不少字,差一点被脱脱的老师吴直方列入门墙。虽然因为他出身低贱,此事终未能成。却也混出了个不大不小的“鬼才”之名。
  后来脱脱见他做事认真,心思足够机敏。干脆顺水推舟让他脱了奴籍,还了原本的李姓,跟在自己身边听用。所以李四又给自己取了个非常大气的名字,唤作李汉卿。回到家里,继续给脱脱当奴才。在外边,则仗着脱脱的名头四处招摇。
  正所谓宰相家的门房四品官,这自幼一起长大的书童,怎么着也得相当于一个侍郎。因此,有功名在身的官员见到了李四,皆要称他一声汉卿兄。那些没功名或者官职稍低一些的,少不得就得叫他一声,李老爷,或者四老爷,以显其身份尊贵。
  这位李四老爷,也是极其不敢忘本的。无论在外边如何招摇,凡是脱脱吩咐下来的事情,哪怕是刀山火海,也绝不会皱一下眉头。长此以往,脱脱也就更倚重于他。凡是不方面自己直接出面的,或者根本就无法见光的事情,都会交给李四去做。李四也每每都做得滴水不漏,令脱脱满意得更是无以复加。
  这次,显然又是件见不得光的勾当。因此脱脱也不多废话,抬起手,在李汉卿的头顶上梳理了几下,就给摸胯下骏马梳理鬃毛一般,继续笑着说道:“小四,派你做事,我最为放心。待逯鲁曾抵达淮南之后,你也随军一道去徐州。记住,无论此战结果如何,你必须活着回来,把看到所有情景,详详细细说给我听!”
  “是,大人!小四只要一口气在,绝不敢辜负大人的嘱托。”李汉卿身体微微一僵,随即将腰挺了起来,回答得极为响亮。
  当晚,他就带上十几个心腹随从,装做探亲访友的公子哥,骑着马赶向了淮南。沿途经过滕州的时候,还念念不忘停下来找个客栈投宿,顺便替脱脱打听一下,徐州红巾军的最新动向。那滕州距离沛县只隔着一个微山湖,对去年冬天兀剌不花屠城之事,恨得一直牙根儿痒痒。此刻听过路人问起徐州红巾的事情,多嘴的店小二立刻咬牙切齿地说道:“您是问杀了兀剌不花的李爷么?那可是响当当的好汉子。要不是他老人家有本事,咱们沛县十万男女老少的仇,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报呢!”
  “小六子,别多嘴。赶紧给客人去打热水洗脸!”掌柜的见多识广,被小二的举动吓得魂飞魄散,赶紧拍了下柜台,大声呵斥。
  “就去,就去!”小二一边答应着,一边继续大声补充,“我看您也不像个凡夫俗子,与其把大好头颅等着蒙古人来砍,不如也去投了芝麻李呢。他那边,绝对亏不了您这样的人物。小的也就是又蠢又笨,身上还没多少力气。要不然,也早去投奔他老人家了!”
  “小六子,你作死么?作死自己去死,别拖累我!”没等他把话说完,掌柜的已经拎着根鸡毛掸子从柜台后冲了出来,冲着他没头没脑地乱抽。“作死,作死。你也不想想你老子娘。你死了,让她今后指望谁去?!”
  打走了多嘴的小二,他又赶紧向李四等人道歉,“这位爷,您别听听吓嚼舌头。这孩子小时候脑袋被马踩了,说话做事都疯疯癫癫。小老儿是念在街坊的份上,不忍心见他活活饿死。才硬着头皮收留了他。谁料到,这小子死性不改,早晚得把自己送到大牢里去!您别听他瞎嚼舌头。那芝麻李是个大反贼,我们都恨不得吃他肉,剥他的皮。您这边请,小老儿给您砌一壶好茶。您先漱漱口,润润喉咙!”
  “不必了!”原本想学着折子戏里的模样,暗中查探一番。谁料去没骗过开旅店的小老头儿。李四心中烦躁,丢下几个铜钱,大声吩咐,“你把马给我等用上好的精料喂上,我等到外边酒楼里去吃。记住的,一定要上等的精料,否则,爷爷饶不了你!”
  “唉,唉!”掌柜的连声答应着,亲自带人把马匹牵到了后院马厩中,用早春的草芽喂上。那李四,则倒背了手,像个公子哥般带着随从在街上闲逛。每遇到人多的地方,都免不了要挤进去,看看热闹。
  此刻正月刚过,各类店铺的生意还没有完全回暖。因此街面上看起来颇为冷清。聊聊几处看起来颇为红火的买卖,则是专门收购土特杂货的铺面。几乎每个铺面门前都排着一条长队,进城贩货的挑夫一个个擦着脑袋上汗,满脸兴奋,仿佛担子里装得全是无价之宝一般。
  凭着在俩任丞相府里炼出来的眼力价,李四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很快,就跟开铺子的掌柜混了个脸熟。见对方大把大把地拿钱收购挑夫送来的半透明石头,便装作好奇的模样,笑着问道:“这是什么?最近行情很好么?”
  “这位小舍有所不知!”那收货的掌柜最近赚钱赚得手软,笑了笑,压低声音道:“这东西,叫做石硝,原本也不怎么值钱的。但最近行情一下子就涨了上来。小舍如果感兴趣的话,我可以给你介绍几个大的货主。都是存了几万斤的,你吃下来,再想办法运到黄河南边。保准不会亏本儿!”
  “黄河南边,黄河南边谁要这东西?!”李四愣了愣,敏锐地感觉到此物可能与芝麻李有关,皱着眉头追问。
  “那我就不知道了!”掌柜地看了他一眼,笑着装起了糊涂。“反正我就是个收货的地商。那些行商把货买了去,卖给谁,小的真的干涉不了。也从不过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