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马月溶已不再是昔日寄人篱下的孤女模样,焕然一新,白衣胜雪换成了华贵的朱红绣襦蓝裙,梳着鸾凤凌云髻,满头珠翠,一张尖尖下巴的面孔仍是美丽温婉,目光楚楚动人,行止间如弱柳扶风不胜娇弱,此时柳眉微蹙,似有愁色。
  马月溶被丫头簇拥着进了仙客来,向掌柜的打听姓崔的客人。
  掌柜的很热情地叫伙计领她去寻。
  马月溶随着小伙计往楼梯走,一抬头,崔准几人正往下走。
  那伙计笑道这可真巧,您找的是不是这一位?
  马溶月抬头望去,崔准正走下来,步履轻缓,望着她的目光沉静淡然,深不见底。
  “崔大哥。”
  任桃华看着他俩,岁月倒流数年,仿佛又回到了当年的池州。
  那一对少年璧人相偕而行,情意绵绵,而她举着糖人或糖葫芦或棉花糖,拖着鼻涕和胖胖的小腿跟在后面,大多数时侯她都吃得不亦乐乎,有时崔准也会回身抽出帕子替她抹抹嘴角,马溶月就会在旁微笑,如今想想真是丢人现眼,小时侯怎么那么喜欢吃糖。
  崔准脸上带出了微微的笑容,语气有几分嘲讽,“钱少夫人这么有空?”
  马月溶叹了口气,神情中流露几分哀伤。
  “崔大哥,可否请你过府一叙?“
  崔准闻言笑容仿佛又深了几分,语气温柔平缓的道,”当然可以,我千里迢迢,本就是为你而来。“
  就任桃华这个旁观者来看,崔准说出这样情深似海的话,作为曾经两情相悦久别重逢的恋人,她的神情可以有千万种,可唯独不应是现在这种,脸色发白,透着几分仓皇不安,仿佛要大祸临头似的。
  两人相偕离去。
  任桃华一惊,快走几步追了上去,走到门口却又止步,转头望向正在观望的童雪川等人,向他们招了招手。
  “夫人,什么事?”
  “你们中谁的轻功好,偷偷跟着……”后面的话她有些难于启齿。
  陈洛了然地点了点头,喊了其中一个叫吕何的跟了出去,免了她的尴尬。
  ☆、第12章 柔情郎
  第十二章
  大约一个多时辰,吕何就回来向她禀报。
  原来马月溶已是吴越国主钱镠的儿媳妇,嫁给了第七子钱传瓘,因为吴国与吴越是近邻,所以她对于钱传瓘也是如雷贯耳,钱镠有三十多个儿子,最出名的就是这个钱传瓘,当年宣州观察使田君要挑女婿作人质,钱镠的儿子们都不情愿去,知道去了九死一生,当时只有十六岁的钱传瓘主动请缨,后来侥幸留得性命回吴越,后来两国多次交锋,徐温都曾败在这钱传瓘手下,吴王是悔不当初放虎归山。
  吕何潜入钱府,偷窥了不多时就被发觉,仓皇逃回。
  ”你都听到什么了?“
  吕何掐着嗓子,扭捏作了个女声,“崔大哥,当年之事实属无奈,我父被困牢狱,我母才出此下策,想以此换父亲一条生路,千错万错都是我们的错。”
  虽然吕何学得不太像还怪声怪气的,但她能猜出这是马月溶说的。
  吕何紧接着又清了清嗓子,换了个年轻的男声,“崔兄,我吴越国小力弱,只能依附中原朝廷,每次入贡,皆需假道多国,闽楚刑南无一不漏,所费巨大,以至重敛百姓、赋税沉重,我父王才被鼓动了心思,请崔兄恕罪,放过我父王,父债子还,我愿一力承担。”
  这个当是钱传瓘说的。
  “然后呢?”
  吕何一脸惭愧道他还没听完就被人发现了。
  任桃华听得意犹未尽,当年果然发生了许多不为人知的事。只是越听疑团越多,简直是一团迷雾。
  陈洛叹道,“钱传瓘是个人物,当年作人质挺身而出,曾言亡身以纾国家之难虽死无恨,其品行贤德仁义孝道令人惊佩,返吴越后屡立战功,天佑二年,卢佶兵犯永嘉,他率师讨伐,出其不意攻其后营一举获胜,这仗若说是偶然运气,再说三年前,淮南行营招讨使李涛引兵从千秋岭攻吴越,他受命阻击,利用地形诱敌深入,采伐山木堵塞峡谷断了李涛归路,将其生擒,这一仗就堪称智勇双全了。”
  童雪川听罢,笑道,“兄弟,他这么神,还不是得向特使的相公摇尾乞怜?”
  任桃华心中一动,这样一个人,的确是不会向别人苦苦哀求。
  陈洛这时也是面色一变。
  任桃华猛地站起来,“吕何带路,我们去钱府。”
  不多时,他们就站到了钱府的门口,钱府大门紧闭,从外面根本就看不出什么,似乎是风平浪静。
  任桃华上前扣动门环,门吱呀一声,一个仆人出来,她自报崔夫人,是府上客人的妻子,那仆人道了声稍侯,就去通报了。
  他们一行很顺利地进了钱府,不多时就见到了崔准,他坐在圆桌旁和另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正在饮酒,似乎相谈正欢。
  那男人正是钱传瓘,他长得有些出乎人的意料,面容清秀干净,看起来一副文弱的样子,与传言中文武双全杀伐果断的钱传瓘真不太对得上号,果然是人不可貌似相。
  钱传瓘见他们进来,便起身说了许多客气话,叫人去喊马月溶来作陪。
  任桃华笑道,“改日再来专程拜会夫人,今日有些家事,特来寻我相公,还望您不要怪罪。”
  这时崔准起身告辞,钱传瓘再三挽留,见他们执意要走,才亲自相送到前庭。
  片刻后殷鸿峰岚等人也到了前庭。
  一切都很顺利,任桃华甚至以为是她多心了。
  不过大门一打开,就发现外面都是身着锦衣的吴越兵,左一层右一层的,围得水泄不通。
  他们退回前庭,崔准看向正在游廊台阶上负手注视他们的钱传瓘,叹道,“你以为,凭衣锦军就能拦得住我们?”
  衣锦军是吴越的精锐军队,可以一当十,将士极其勇猛善战。
  钱传瓘谦然一笑,“不敢小瞧崔兄。”
  这时另外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那再加上我呢。”
  随着声音,从拐角处冒出来十余人,一个老态龙钟的老头被簇拥着出现在众人眼前,任桃华发现扶着那老头的竟是有过一面之缘的昭云和小何。
  崔准看着他笑了笑,“老阁主,钱镠花了多少钱让您亲自出马保他的命?”
  那老头咳嗽了一阵,才笑道,“钱财倒是其次,主要是我年纪大了,儿子不争气,我不能给他留下这么大的一个隐患,我亲自栽培的人才,总要自已毁去才不痛心。”
  崔准神色平静的道了声教老阁主费心了。
  那老头道,“小崔,三年前你便已是我玄泉阁排名第四的杀手,如今的武艺想必更加精湛了,我这把老骨头就舍命和你过几招,如何?”
  在场闻者皆是心惊,上至玄冥下九泉,录者无一余魂魄,玄泉阁是当世最大的杀手组织,已经有数百年的历史,它意味着阎罗殿,只要在玄泉阁挂号便等同于死亡,其中的杀手之血腥残忍丧心病狂胜过鬼卒,百年间曾制造过多起灭门惨案,手段发指灭绝人性,世人对其憎恶的同时也深深惧怕,闻之色变闻风丧胆,
  任桃华看向崔准,怎么会,如芝兰玉树清风明月的崔准怎么会是玄泉阁满手血腥的杀手呢?
  崔准冷笑,“老阁主,您忘了,我被您下毒之后已是大半个废人了,如何是您的对手,让我徒弟陪您过两招吧。“
  殷鸿应声上前,接了别人扔来的佩剑,拱手道,“请老先生指教,老先生非人寿年丰之时,学生让您三招。”
  任桃华差点没笑出来,这人寿年丰可不只是指人长寿,还有年成好的意思,殷鸿这话分明有嘲笑他生儿子不行的意思,那老头大概没读多少书,也没听懂,殷鸿身怀武艺,上次同行她已经知晓,只是那时只是对付小毛贼,这时要让这玄泉阁阁主三招,是不是太托大了。
  那老阁主却不屑和他动手,使身旁的小何和他对阵。
  然后情势就变得不妙,殷鸿还没和小何打起来就发现中了毒,被小何生擒。
  老阁主将他踢倒,弯腰笑道,“你一定奇怪,分明没吃没喝,怎么会中了毒,此名“清风”,融入空气无色无味,不知不觉中就会中毒,缺点就是功效慢上一些,所以才劳烦钱公子哄你们这么长时间。”
  那老阁主笑罢,神色复杂地看向崔准,当年他对崔准青眼有加,当然崔准也不负他望,只是成长得大大超过了他的预期,这个心思深沉的少年不声不响的在阁内树立了威望,经营数年培植了自已的势力,在察觉到他的猜忌戒备之后,干脆利落的退出,这等才智和决断,自已那个志大才疏的儿子是万万不及的,他年纪老迈自觉油尽灯枯,不放心给儿子留下这么大的隐患,所以才亲自出手,斩草除根,虽然惋惜,也是势在必行。
  老阁主突然得意的笑容一下子冻结,低头望着自己胸口的剑,那一剑快如闪电势如破竹,他猝不及防,一下子就命中了。
  殷鸿站起来迅速后退,老阁主的人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迅速拦截,崔准身后的人也出位,和他们混战到一处。
  老阁主任昭云扶住,口中道着怎么会,一边看向钱传瓘。
  钱传瓘目无表情看着远处。
  老阁主哼了一声,大声道,“崔准,你不要你娘的命了?”
  崔准眼睛如冰霜一样冷,道,“果然是你。”
  原来那老阁主对付崔准,也没有十分把握,便派人去抓崔母和崔越,崔越反抗被杀,他只劫了崔母囚禁,这时提出来,满有把握崔准不会置之不顾他娘的性命,甚至束手待毙也不是没有可能。
  “认输束手,我就放了你母亲。”
  崔准沉默了良久,才看着庭中正在盛放的梨树道,“既然来了,就别看热闹了。”
  梨树树枝一动,有人跃下,一阵花雨。
  那人弹了弹身上的花瓣,眼神疏淡。
  任桃华记得他叫梁枢,是那日和昭云小何一处的人,除了那个姓汪的,这几个人全都露面了。
  崔准缓缓问道,“找到我娘了吗?”
  梁枢笑道,“幸不辱命。“
  老阁主突然喷出一口血来,恨声道,“梁枢,我待你不薄,你也负我。”
  梁枢叹了口气道,“老阁主,梁枢不是忘恩负义之徒,您若千秋万载,梁枢永远是您的马前卒,只是如今,您已命薄西山,让梁枢辅佐那个草包,只怕无力回天,您莫要怪我。“
  陈洛和童雪川耳语了几句,他们几个人就上去诛杀那老阁主。
  他们这几个人在哪都称得上一流高手,本以为手到擒来,不想老阁主看起来老迈却怀绝世武功,受了伤还能空手以一敌四,那个女子的武功和童雪川在伯仲之间,还要胜过陈洛几个,也能以一对二。
  他们颇费了一番功夫才击杀了失血过多的老阁主,然后几个人围攻那女子,眼见得就要杀了她,却听得任桃华叫了声饶她一命,陈洛看了眼崔准,见他无意阻拦,才喊他们撤回。
  只留下昭云呆呆的立在一边。
  最后,除小何和几个负隅顽抗的被伏诛外,大半的都倒戈俯首。
  梁枢躬身道,“阁主,我已把老夫人安置到妥善之处,不日就可相见。”
  他此言一出,其它人也纷纷山呼阁主。
  钱传瓘走过来笑道,“恭喜崔阁主。”
  崔准神色严肃地看向他,“钱公子,今日相助,我必履行诺言,放过你父亲。可是当年之事,我也要做一个了断。”
  说罢,他不等钱传瓘说话,便走向廊上站着的马月溶。
  “月溶,我父亲呢?”
  马月溶面色惨白,“当年,他发现我母亲骗了他,杀了我母亲,便不知去向了。”
  崔准闭了闭眼睛,“如此说来,我也是你杀母仇人的儿子,我给你个机会,你可以杀了我为你娘报仇。”
  马月溶战战兢兢地看着他递过来的刀,那刀刚刚杀了人,还滴着血。
  “崔大哥,我不……”
  崔准凝视着她,柔声道“月溶,我们有过一段很快乐的时光,我这辈子最快乐的就是那时侯,可是你母女令我家破人亡,这个仇我不能不报,念在我们有旧,我会给你个痛快,这些年我满手血腥杀孽过重,只要你母女一死,我不会动你的眷属,你九泉之下也该瞑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