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争命
  眼前尽是熟悉的景致,她双眼迷蒙半晌,才认出自己仍在玉照宫里。见她醒了,周遭有几个宫女连忙递了药碗和热茶上前,又有一女官奔出殿门道:“快去通禀皇后娘娘!慧妃娘娘刚刚醒过来了……”
  这些服侍的下人并不是玉照宫的熟悉面孔,却都是恭恭敬敬地,体贴而小心地伺候她喝药。林媛依稀认出其中几个是皇后身边的,她看到递过来的药勺,微微撇过头:“拿下去,闻着就苦。”
  那为首的女官赔笑道:“这是梁御医开的方子,和娘娘从前吃的差不多,加重了一味甘草的量,定是不如从前苦了。”她一张圆脸眉色流转,显然是看穿了林媛的抗拒,又将药勺往前一送继续劝道:“奴婢们虽都是长信宫的人,然而过来服侍娘娘却是皇上的旨意,这些药方都是皇上过目了的。”
  林媛沉默片刻,方一张口接了药。皇上的旨意么?看起来这一遭又走运了,她在最后关头清醒过来,上官璃所谓“慧妃疯癫”的由头就站不住脚。上官璃心知林媛在皇帝心里的位置不一般,可不敢一意孤行地咬定她的疯病,只好先将她安顿在玉照宫,又去回禀了皇帝,让得力的宫人们细心服侍她。
  上官璃亲自拨了下人来伺候她,对此拓跋弘也不好说什么,毕竟皇后关怀嫔妃也是合情合理。然而除了宫女们,竟还有两位御医一同给拨过来了。
  林媛在看到那两个生面孔的医官上前为自己诊脉的时候,并没有太多惊讶,似乎早就料到如此。她静默着被宫人们扶坐起来,任凭两位医官将手指搭上自己的手腕。
  “娘娘的确是毒发。”那御医姓刘,拈着胡须淡淡说了一句:“如今内医院上下都拿不出办法来,娘娘只能每日坚持喝药。至于饮酒……的确饮酒可以压制毒素,然而娘娘还是要有些节制的好。”
  幸好这时候距离她最近一次服用五石散已经超过了六个时辰,刘御医遂看不出来。林媛点点头道:“有劳两位大人,也替本宫叩谢皇后娘娘体贴。”
  事情的发展显然越来越糟糕,上官璃是否参与了投毒?林媛不得而知。然而可以肯定的是,她已经打算趁机整治自己了。
  她一定是察觉出了什么,察觉到自己并不只是“中毒”这样简单,这才率宫人闯玉照宫,想要当场拿下发了“疯病”的自己。不成之后,又遣了御医宫女们过来,名为服侍实为监视。对此林媛找不出任何理由来反驳,是上官璃的正宫身份给予了她这种特权,让她能够名正言顺地在玉照宫安插人手。
  这么下去,日后想服用五石散都是万万不能的了。五石散的事传出去,坏了名声、失了皇宠还是小事,若是被上官璃顺蔓摸瓜,摸出自己假孕一事……那可就闹大了。
  “慧妃娘娘是皇上心尖上的人,我们娘娘体贴一些自是应该的。”那位圆脸的女官上前为她掖了掖被角:“娘娘放心好了,您病得重,皇后娘娘定会好生照顾。六皇子已经抱去长信宫了,有嫡母在,想必也不会出什么岔子。娘娘您只管安心养病。”
  即便提及了六皇子,林媛面上依旧波澜不惊。上官璃以她重病为由带走琪琪,这早就是意料之中。
  很快,一日之后,她的掌宫权柄被皇帝亲口下旨收回。是皇后的提议,皇帝也深觉有理。彼时林媛在玉照宫内毒发吐血,她身形消瘦,满面病容,拓跋弘瞧着万分可怜,就哄着她让她安心养病,无论是六皇子还是宫权都先放一放。又说上官皇后是六皇子的嫡母,有礼法压着,她绝不会亏待了六皇子的。
  拓跋弘所言不是全无道理,上官璃可不如从前的原配宸皇后,后位稳固可以在后宫为所欲为。她封后时朝中就反驳声一片,那“跋扈不贤”的恶名是她致命伤,也是废后的绝佳理由;而且为了捧她上后位,拓跋弘大肆提携新贵势力与上官一族作对,又支持左丞相萧家一派,处处钳制打压上官族。上官璃所谓的“后党”,远远不及当年的萧皇后党羽。
  若是六皇子在长信宫里少了一根头发丝,文武百官就能群起弹劾皇后,拓跋弘也会起废后的念头。
  林媛并不担心琪琪的处境,也无力去为了宫权抗争。她无奈沉默地接受这一切,而且她也越发地没有心劲去争斗了——寒毒一日比一日厉害,五石散停了后,熊宝的效力单薄不足以抗衡毒性,她昏睡咳血、腹痛体虚的症状越发严重。
  别看五石散不是什么好东西,害的她几乎疯癫,然而若没了五石散,那才叫真的生不如死。
  林媛的生命开始变得浑浑噩噩。静妃投毒在先,上官皇后整治她的后手接踵而至,她根本毫无还手之力。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每每醒过来时拓跋弘都陪在玉照宫里,甚至一日夜里他抱着林媛,将唇贴在她脸上哭泣道:“朕不想失去你……”
  拓跋弘常常会捧着她的脸,对她诉说往日两人欢好的情话。林媛的身子已经没办法侍寝了,然而拓跋弘忘不了她从前的妩媚风情,忘不了她的体贴懂事,还有四年前救驾的一箭。
  林媛沉沦之中甚至会觉得羞愧,拓跋弘多内宠,并不算个好男人,但她的所作所为显然比拓跋弘过分很多。她救驾、有孕小产都是谎言,连这些年的情爱合欢也没有一丝真心。她利用这个男人得到了权势荣华,从始至终都只有利用而已。
  乾武十三年二月初二,前夏西平府被秦军夺回。捷报传到京城,皇帝并没有龙心大悦,只是深感疲累。他摆手驳回了右丞相大赦天下的提议,又下旨命令皇族子弟随圣驾至京城木兰围场,举行春狩。
  随着前线战况胶着,征战的弊端越发明显,国库的空虚令拓跋弘倍感压力,他丝毫不会因为抢回了西平府就感到兴奋。他越发加紧练兵,木兰春狩亦是为了培植皇族将领。
  春狩场面壮大,皇后与皇子皇女们纷纷随行,静妃与林媛这类高位本也该去的,无奈她们两个如今都是病秧子,只能躺在皇宫里养着。六皇子是由上官皇后亲自带着的,两位嫡皇子和昭纯帝姬一同随驾,如此上官璃身边跟着四个小屁孩,比过春节还热闹。
  林媛未能参与狩猎,倒是云丹身为和亲皇女,兼擅长骑射、通晓武术,竟是跟着皇帝一同骑马狩猎,场上英姿飒爽丝毫不输于男子。林媛身处禁宫,从右丞相传回来的消息中就能想象出云丹有多么得宠,木兰围场的随驾嫔妃中几乎是她一枝独秀,上官皇后都无力与她争锋。
  十日之后,云昭容被册封为右昭仪的旨意从木兰围场传回宫廷。
  玉照宫里依旧有许多长信宫的宫人在服侍。好在皇后跟去了围场,初雪几个胆大起来,将长信宫宫女们尽数赶出主殿,说是她们不懂得娘娘的喜好,伺候不好娘娘。无奈那两个御医有官位在身,跟两尊佛一样,送不走的。
  上官皇后忌惮林媛宠势,早叮嘱了底下人不准放肆。宫女们受了委屈去院里头做杂扫的活,却也不敢抱怨顶撞初雪。
  云丹晋封一事传回后宫时,初雪苦着脸和林媛哀叹:“……别说皇后整治玉照宫,如今竟连一个云昭容都要欺到咱们头上来了。此时是封昭仪,保不准回宫时就封妃了,娘娘您病得重,她就趁乱夺宠。这往后可怎么好……”
  说起云丹,林媛心中不是不担忧。云丹年纪比她小四岁,正值大好年华,面容端丽身段窈窕,姿色上一点也不输自己的。而且这位皇女的性子和自己还不一样,自己去争去斗,都是为着权势欲望,她是单纯地为了心爱的男人。
  爱情的力量有多伟大?林媛上辈子谈过恋爱,但远不如云丹轰轰烈烈。她不敢想象,也不想去和这种恐怖的力量相抗衡。
  如今皇帝还十分怜惜林媛,看她病得半死不活也没嫌弃,给她加封了慧妃安抚她,还命令内医院不要钱地往玉照宫送药。然而这种怜惜能持续多久?
  云丹和上官璃两人,无一不在努力分她的宠。拓跋弘是个男人,坐拥江山美人,日子久了早晚会被这两人夺了心思。
  林媛可不想变成静妃那样,做一个没有风情的失宠妃子,只靠所谓的贤良淑德支撑一切。
  “可是咱们能有什么法子呢。”林媛微微叹气,拉着初雪的手道:“别着急,咱们只能等。治不好这病,一切都无从谈起,皇上发的那些皇榜我是不指望了,当初宸皇后不也没救回来么……不过右丞相倒是已经打听到了神医虚谷子的落脚地,若是我命大的话,或许真能请到虚谷子……那样我才能有救。”
  在死神面前,再多的阴谋诡计都是徒劳。这是林媛重病后悟出的第二个道理。
  就算聪明绝顶,就算谋算周全,她也争不过命。(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