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众人听闻,皆为之而奇乎。
  第26章 栖凤(上)
  《闻见录》:“梧桐百鸟不敢栖,止避凤凰也”。
  中秋,夜如昼。十里灯龙,上京的酒肆已经挂上了大堆花卉的锦旗,各家都卖出了最好最新的酒。除了秋桂香气之外,还有那飘散的香醇佳酿。金水桥两畔的柳树上挂满了锦布彩灯,道路两边停满了香车宝马。贵妇小姐不再如往日般难得一见真容,虽也是半遮容貌,但那双双眼眸依然看着那些杂耍,叫卖。五侯七贵,三教九流同在一片天地内,共享着如梦似幻般的夜晚,四周的气氛热闹欢快,即使凉风送爽,也依然让人感受到热烈的气氛。
  楼阁,画廊之间无不是一派推杯问盏的佳景。此时,那些所有寻欢作乐的场子已经是一片纸醉金迷,女子的绿纱裙被酒泼得湿透,隐约露出了姣好的玉腿,那些酒客嫖客也是一片欢腾。歌女不再唱那些悲戚之调,那靡靡之音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魅惑。
  但是在这样的气氛中却让人格外留意这灯火阑珊之处,那些灯火和月光照不到的地方,像是隔开的空间一般,那里的景色好似能看见,又似无法看清,仿佛有人在低语嬉闹,但细听似乎又不是人的声音。
  这便是京城的月夜,只有置身其中才能看到那些如雾如烟般的妖娆。
  虹翘依然唱着不走俗套的曲子,表情有些落寞,微蹙的眉头和这样的月夜并不搭配,但是月色照在她的脸颊上却透着一层薄光。虽是头牌花魁,但是她今日却没有接客,厢房内只有胡悦一人相伴。歌曲依然是胡悦写的新词,引来了周围一些酒客的驻足。
  胡悦看着虹翘的侧颜道:“月宫秋冷桂团团,岁岁花开只自攀。共在人间说天上,不知天上忆人间。”
  虹翘微微一愣,她纤笑说:“公子今日为何一人前来,我以为这样的佳节楚公子定也会来。为你们二人准备了上好的丹桂酿。”
  胡悦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他看着船窗外,湖面上的月亮倒影,开口说:“他是一个大忙人,和我这样的闲人不一样。”
  虹翘看着胡悦有些赌气地表情呆愣,她摇了摇脑袋说:“不知道为什么,奴家觉得你和楚公子好像吵架了?”
  胡悦摸了摸自己的脸,随后哈哈大笑,他说:“我怎么可能和别人吵架呢,我都一把岁数的人了,哈哈。”
  虹翘苦笑着拨弄琵琶说:“公子你的确从来不会和别人赌气,也不会把谁真的放在心里。难得我和你闹个别扭,你也总是迁就着我。你虽然一直都在笑,但是我却不知道你到底是开心还是不开心,我看不透你的情绪,但是我觉得楚公子能看得到,所以我还真有点……羡慕楚公子呢。”
  胡悦转身看着船窗外,月亮的湖中倒影,被船桨划得支离破碎,但是只要湖面一平静,这月亮依然和天上的一模一样。
  他抿了口酒,说:“这对我来说可不是一件好事啊……”
  虹翘没有继续话题,拨弄着琴弦继续未完的曲子,只是在望着胡悦的侧脸时,那词唱的分外的愁思。
  胡悦忽然指着湖面说:“他们在做什么?”
  虹翘望着窗外,她看着河边说:“哦,在玩杂耍呢。是药发傀儡和水傀儡。船上的姑娘也都去看了。据说这两人的技艺非常了得,从七夕开始,就有许多的大户人家也都请他们去表演。”
  胡悦哦了一声,他拍了拍衣服,指着对面说:“难得佳节,不如一起去看看吧。”
  虹翘披上了披风,手里拿了一个琉璃灯笼说:“那么就走吧。”
  胡悦接过灯笼,引着虹翘上了岸,边上已经聚集了很多人。在岸边用竹夹子打起了一个戏台,上面表演着用火药组成个各种花火图案,而在水下的部分是艺人在水里表演傀儡戏。期间有一只鸟儿在水面和舞台中飞舞,嘴里衔着彩带。所以整个画面就像是飞天散花一般。
  在水中的女子手里握着一根很特殊的杆子,看似有些年头,那飞鸟像是受到她的召唤一般,恰到好处地停留在杆子上,而她在水中摆动着各种姿势,引来了一群看客的叫好。
  但是胡悦却发现这个女子只有一条腿。水中的女子仿佛注意到了胡悦的眼神,两人目光相交,女子马上一个鲤鱼跃龙门,溅出水花和空中的烟花相融,又引来一阵欢呼。
  虹翘看着也直拍手,胡悦抓了抓脖子说:“这不容易啊,如此轻盈,犹如飞仙。”
  虹翘微微斜着脑袋,靠近胡悦回答道:“可不是,他们再此处已经演出了好几场子了。本来是想要请你来看,可惜你刚来心情不佳,便想着弹些曲子开解开解。”
  胡悦微微笑着,但是他的眼睛却一直都停留在那个那个点火的人身上。那个人躲舞台的暗处,看不清楚样子,整个绚丽的舞台没有人会注意到那个人的存在。但是他可以准确的掌控烟火点燃。这个人的时间精确掌握达到了神乎其神的地步,他不单单可以观察着观众的反应,予以恰到好处的烟火,也能根据女子在水中的位置。让天上的烟火倒印在水中,仿佛舞台所在的区域犹如繁星夜空,火树银花。女子则是空中嫦娥,轻盈如风一般。
  不知不觉过了子时,女子最后表演了一个嫦娥奔月的技艺,便落幕散场,看客们纷纷朝着舞台中央投洒赏钱。胡悦眯着眼看着舞台的那个人,他依然躲在黑暗中没有露脸,烟火散去,河岸又恢复了往常普通的模样,女子也已经爬上了岸边,她披上衣裳,拄着那根杆子一瘸一拐地向着已经没有看客的舞台走去。
  胡悦从袖中抽出一块帕子递给女子,女子愣了愣,但是并没有接收,她微微侧身避过了胡悦和虹翘二人。
  胡悦微微笑着说:“姑娘身上有很特殊的气温呢?”
  女子回头看了一眼,随后便往前走去。
  虹翘偷笑道:“公子你又惹女子生气了,真不知道你是招女孩子喜欢呢?还是招女孩子讨厌。”
  胡悦撇着嘴把手绢塞回去,他看着那个黑暗中的人走了出来。居然是一个身材只有四尺,相貌奇丑的老头,他麻利地收拾着行李,把那些赏银全都放入一个瓮内。
  现在这两人的情景绝对无法联想到之前犹如仙境般的表演。
  二人收拾的极其迅速,虽然没有对话,但是却非常的默契。那只在表演时穿插的飞鸟此时已经停留在女子的杆杖上,一老一少没有什么交谈,相互搀扶着,缓缓地朝着没人的市井走去。
  虹翘和胡悦一直看着二人,直到人影消失在了黑暗之中。虹翘拉了拉胡悦的袖子说:“公子为何如此在意这二人?”
  胡悦摇了摇头说:“我在意的并非是他们两个人。”
  虹翘皱眉道:“那是什么?”
  胡悦说:“那个姑娘手中的杆子。”
  虹翘说:“那有什么?不就是一根木棍子吗?”
  胡悦哈哈一笑,他说:“未必然呢,不过他们与我本不相识,那么我也不好插手。我先送你回去吧。”
  虹翘好奇道:“公子接下去还有约?”
  胡悦看着湖面,拉长着脸说:“我那个不请自来的贤兄呗。”
  虹翘听到胡悦的回答也是笑了出来。心中已经知道那个客人是谁,胡悦送了虹翘回到船舫,之后便顺着金水桥岸一路往观情斋走。
  他一直都在回想着那两人艺人的表演,二人都身有残疾,但是他们手里的那根棍子却让他有些困惑。另外为何二人身上的妖邪之气会那么重呢?胡悦摸了摸腰间的酒壶,身后却传来了一个人的声音:“看来又有什么东西让贤弟感兴趣了。”
  楚珏手里拿着一个食盒,手里提着一坛子酒。朝着胡悦缓缓走来。
  胡悦摇了摇腰间的酒壶说:“如我所想,你一定会来我这里。”
  楚珏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胡悦微微欠身,二人并肩走在灯火阑珊的街巷之中。走了很长一段路,两人都沉默不语,最后楚珏开口道:“有何心事?”
  胡悦说:“只是有些在意,自从取回黄泉灯之后,我一直都有一个念头。我隐约觉得好像我还去过那里。”
  楚珏看着手中的灯笼,他说:“每个人都去过,只是都不记得了而已。”
  胡悦眼神微微一闪,他皱眉道:“对了,楚兄可知道关于凤凰的事情?”
  楚珏侧目看着胡悦,他说:“凤凰?火之禽,阳之精也。”
  胡悦指着自己说:“我也许有机会看到凤凰。何其幸哉。”
  楚珏愣住一时间想不到怎么回答,胡悦看到他这表情乐呵呵地打开了扇子,他说:“因为我看到了梧桐栖凤木。”
  楚珏却摇头道:“贤弟想必是看错了吧,在现今之世,出现凤凰并非是吉兆。”
  两人一言一语已经到了门口,楚珏熟络地推开了门扉,他说:“进屋细说吧。”
  就在二人刚要进屋,忽然从屋内窜出一个影子,速度非常快,两人还没反应过来,便已经消失无踪了。
  胡悦说:“真是奇了,连我这样的地方也有梁上君子来光顾?”
  楚珏推门进屋,之后他抬着头看着屋子说:“看来贤弟说的是真有其事了。”
  胡悦问道:“何出此言?”
  楚珏指着房梁说:“你看。”
  胡悦发现房梁上有一根羽毛,但是并并没有什么独特之处,灰黑色,显得很不起眼。
  胡悦想要碰触那个羽毛,却被楚珏制止了,他说:“你这里还有多余的石灰粉么?”
  胡悦从灶台边的罐子取出了一些交给楚珏,楚珏拿着石灰粉洒在了羽毛上,随后他拿出了清水浇在了石灰和羽毛上。
  胡悦看着羽毛,他说:“这是何物?”
  楚珏看着石灰遇水自燃道:“能要人命的东西,不过你的屋子里找到这个也许与你所说的凤凰有关系。”
  他回头说:“之前听贤弟所说的是一老一少的艺人?”
  胡悦已经坐在了位置上,打开了酒坛子,他说:“的确如此,而且貌似是最近刚刚出现额艺人,过去并没有见过那两人。”
  他看着楚珏说:“现在能说说关于你前面所说的事情?”
  楚珏摸了摸袖子,从里面掏出了一根羽毛,他说:“前些日子有些人看到羽毛会像看到鬼怪一样丧胆。”
  他把羽毛放在桌子上,随后说:“好些朱门望族多出现了要人命的羽毛,只要羽毛出现,必定家中有人亡故。赵员外,葛户部右侍郎,陈太医府上都出现了过那些羽毛,无一例外家中接有白事。”
  胡悦抽着眼角说:“楚兄把这羽毛带到我家来干什么呢?我家里只有我一个人。”
  楚珏笑着说:“这个不是那羽毛,是我送你的东西。”
  胡悦拿起羽毛,发现这羽毛的光泽在月光下泛着非常奇异的颜色,仿佛有五种颜色不停流转一般,在月光下,羽毛所散出的光泽,投射在室内,整个屋子也变得五光十色。
  胡悦眼睛一亮,他说:“这是鸾鸟的羽毛呢。”
  楚珏说:“没错,没想到京城同时出现了凤和鸾。但是这个凤凰却不是你所想象的凤凰。凤凰的出现应该是吉兆,但是现在却连番死人,导致很多人都觉得是否惹怒了神明,此事大内也有耳闻了。”
  胡悦把羽毛揣进衣襟,他说:“那么要不要去看看?虽然从没见过两人,但是打听一下也能找到他们落脚的地方。”
  楚珏苦笑道:“既然贤弟如此有兴趣,那么明日我陪你一起去吧。不过为何你一定觉得他们二人和此事有关系?”
  胡悦捏了捏额头说:“说不上来,但是这两人的确无法不让人在意。”
  楚珏点了点头,两人之间忽然出现了一阵沉默,最终胡悦开口道:“那么楚兄是不是也该赶早回去了?”
  楚珏看了看窗户外,再看了看胡悦,说:“贤弟觉得现在这时辰算早吗?”
  胡悦也朝着窗户外看着说:“离鸡鸣破晓估计还有一个多时辰呢,楚兄教程快还能再回去睡个回笼觉,高床暖枕总比我这寒舍好上几百倍。”
  胡悦歪头,楚珏已经熟门熟路地躺在床上了。胡悦不自然地往后退了一步,他内心非常明白,破晓前想要睡个觉那基本已是奢望了…
  胡悦不知为何回想起了虹翘说的话,楚珏能够懂得他心里的想法,这一刻的失神却被楚珏抓在眼内,他伸手揽住胡悦,胡悦看着楚珏,他开口问道:“为何你会一直在我身边?”
  楚珏勾起嘴角,他说:“这个问题已经好久没听你问起了呢。不过我还是那句话,因为我很在意你。”
  楚珏抬起了胡悦的下巴,胡悦并没有表示怒意也没有其他的表情,他只是微微蹙眉道:“但是你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呢?我这样的一个人,一无所有,记不得过去,搞不清来路。只知道那么浑浑噩噩得在这个世上停着。”
  楚珏吻上了那张薄唇,胡悦的嘴唇非常凉,但是却总是透着酒香,楚珏贪婪地吮吸着胡悦的嘴唇,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一个翻身把他压在身下,吻得更深,更是纠缠。胡悦依然睁着眼睛看着楚珏,两人之间虽是旖旎春色,但是却一丝情欲都未透出。楚珏的举动温柔,胡悦也并不排斥,胡悦却一直都在迷惑,他想要去猜但是却又觉得这样的猜测让他很无趣,没错,他和楚珏太像,只是想要追逐着有趣的事物,而当事物不再吸引自己,便会翩然而去。不会有所眷恋,无情得几乎不带一丝温暖。那是因为时间太长了么?
  胡悦伸手抱住了楚珏,嘴中吐出了一丝声息,楚珏先是微微一愣,但是之后便是忘情的掠夺,而胡悦仿佛觉得这之间有一种依赖,即使没有温度但是却依然让人留恋。
  他其实留恋着楚珏这样的接触,却从未主动索取。
  楚珏凑近胡悦的耳边,他舔舐着胡悦的耳廓,轻声说:“也许你不知道,但是你并非你想象中那么没有感情。”
  胡悦冷笑着歪过了头,没有回答他。楚珏并不在意,二人这样的对话已经不知道说了多少次,结果也都一样。他继续亲吻着胡悦,胡悦仰头迎合。此时天已既白,阳光投入室内,照射在屋内,但依存的两人依旧纠缠。不知道是谁不放开谁,谁对谁更加执念在意。
  胡悦看着窗口的阳光,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他说:“楚兄你之前问我,为何觉得这些事情和那两个艺人有关系,因为我发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
  楚珏有些倦意,声音比平日来的慵懒,他问道:“什么奇怪的地方?”
  胡悦说:“那个女子的身上有一股焦的味道。”
  胡悦微微撑起身子,头发洒落在胸前,他看着楚珏补充道:“那股气味是从她的身体内散发出来的,而她则刚刚从水中出来。这是不是很有意思呢?”
  第27章 栖凤(中)